那多余的一枝(已发《燕赵晚报》《常州晚报》)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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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多余的一枝
宁雨/文
今夜,踏着月色回家。我的手里,高高擎着一枝杏的花枝。花还未开,满枝红硕的花蕾,含羞凝睇,正是美人初艳的模样。
我擎着她们,像擎着一面仲春的旗帜,穿过二月半里满世界月光的芳华,饱满的花蕾旗徽灼灼,与高远的满月遥相传情。
我不必回答行人们疑惑的目光,更不必回答身旁那只黑色大狼青狗的询问。今夜,我领着春色回家,那春色就是我的。今夜,我与这春天的花枝同喜同悲,我便与这花枝一般,是属于春色的。
这枝花自西山的边上来。那里,有万亩杏林正着花。万亩,多么浩大隆重的花事。点点花蕾,挤挤挨挨,你喊着我,我应着你,这一枝比着另一枝,这一树牵着另一树,从山脚迤逦而来,直铺排到村里人家的墙边。走在这样的杏花烟海中,设若是宋子京,不也会嫌那句“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有些单薄轻俏么?
杏林属于农人。这个时节,在林间穿梭忙碌的,是村里最有技术的巧媳妇和最勤谨的庄稼汉子。于他们,对一场花事的瞩望,其实就是对一季收成的瞩望。所以,必须趁着时令,把多余的枝条子打掉,才能保证留下来的,有更好的阳光、更足的养分供给。于是,一些花枝,即注定了此春的殇逝。
我不知道,那一双双或纤巧或粗壮的手,在手起剪落的一刻,有没有一丝颤栗。也许不该有的。一颗没有硬度的心,就没有能力柔软。爱需要硬度,美需要硬度,而养育一季收成更需要硬度。
但我知道,其实,这山下的农家,都有摆插花的习惯。一个被孩子吃空的罐头瓶,一个被搁置的粗瓷碗,一个前天还在用的口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梅瓶,都可能是鲜切花的家。那鲜切花,也真够鲜的,前一分钟还长在杏树、李树、桃树的枝头。转眼光景,便浸在这灌满清水的瓶瓶罐罐里,摆在窗台上、梳妆镜前或庭院里阳光最好的地方。
我喜欢这样的插花,更喜欢这爱插花的人。因为这样的美,朴实淳厚,满是皇天后土的味道,满载原始的诗意。
我相信美起源于劳动的传说。有一天早晨,仓颉拿着一根小木棍在谷子地里干活,他抬头看见太阳含情脉脉地从东方升起来,心灵为之一动,于是随手在地上画下一个“旦”,从此诞生了伟大的中国书画艺术。“乐神”伦伶断竹而吹的故事,也是发生在一次伐竹的劳作中。
是谁发明那最原始的插花艺术的?一定就是一个巧手的妇人或勤劳的汉子。原本,果树修剪下的枝条是供柴薪之用的。可是,那天TA突发慈悲,把一枝杜梨的花枝拣回家,放到了那个破了小口的陶钵里,并随手添了一瓢水。完了,TA就去忙别的,很快把这回事忘掉了。直到第二天,TA不经意间发现,陶钵里正怒放着满枝的洁白,隐约的花香洇满了整间窑洞。
今夜,我擎一枝花枝在手。仿佛那古老的陶钵里的芳香,乘着月光,一丝一丝飘来,盈满我的衣袖,穿越我的肌肤,进入五脏六腑。
那果树上多余的一枝啊,也许天意早已注定,你的此生没有春华秋实之圆满。可是,TA的一只钵、一瓢水,居然也成就你的惊世华章。而自此以后,TA的家不再黯然无色,TA的生命不再枯寂无香。
我告诉自己,为那多余的一枝,常备一只钵一瓢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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