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经典散文

经典散文

春分(外二章)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春分



      今天春分。查资料:“春分,昼夜平分之意,此时太阳直射赤道,春暖花开,莺飞草长,宜农作”。古诗云:“夜半饭牛呼妇起,明朝种树是春分”。种树,是一项高贵的体力劳动,胜于写诗,诗写歪了多挨骂,树长偏了却成了风景,树的优点多是人所想而不及的,比如安分守已,净化空气,顺其自然,以荫凉救人。三十年前,老尹家小六子射弹弓掐掉了我家门前的杨树尖,我胆小老实,当时没有表示出严励的抗议,后来这棵杨树就偏了岔长,虽也强壮伟岸,我却一直没消除耻辱感。

      春分这天植树,树就站在了春天的正中央吧,平分昼夜,与阴阳合,虽土质差些,必也长得健康、中庸、祥和。我猜想古人种树,像弄诗作文的字斟句酌吧,一镐一锹,慢悠地栽一棵活一棵,比现在集体上山插红旗媒体录像要低调而且成活率高——只是半夜起床喂牛又大早地叫醒了甜梦中的妇人,怕是弄不好要挨骂的。

      北方物候比南方迟许多,春分了,锦江山大树还竖着清冷的秃枝,坚持着要听一声春雷再发青吐绿。傍晌,太阳挂得高了,我看到一只孤单的喜鹊在最高的那棵槐树尖上,穿着简明的黑白服装,举止沉稳,如伊斯兰女人或者西方修女,保守谦和,向着蓝天无声地礼拜。那边的一棵树,麻雀几只,让太阳晒舒服了,叽喳高叫,和去年这时候的情境差不多。去年春分,我曾写过这样的句子:傍晌午的阳/晒热了一棵树上的鸟鸣/树上的冬天/生出了几枚会叫的叶子/这样,我没用什么心思/便找到了春天在枝桠间的几个落点。我还清楚记得1995年3月1日,丹东街道两旁的迎春花已经全面开放。树下,见一块不大的石头,我低头想寻一只蚂蚁,看看它如何攀爬这巨大的峰岩,亦未得。趟地种苞米还得些日子。

      万物是渐变的,点连成线,循环往复。古人科学而诗意地为一年的光阴,找到了一些美好个点,比如:立春、惊蛰、春分、夏至、立秋、冬至,现代人的脚步越走越快,不肯在这些点上,哪怕立一立脚,分一分阴阳昼夜、前后左右行走的方向。




清明


      一个节气和节日的叠加,像汉语中的“叠字”修辞,比如“风风雨雨,暖暖寒寒”,“寻寻觅觅,冷冷清清”,突出了重点且有音律美。清明前后,多下雨,今年下的是大雪——刚一落地,知道下错了又立即化掉。4月3日,我上山见一只小鸟,灰绿色,眼亮似两滴纯黑的露珠;嘴细短,不超过半公分长的一个“破折号”,它向枯草之下刚露头的小绿叶,转达了我刚从书上读的一句诗:“雪后,山坡上谁打了几块白色的补丁”。路边,一棵大树下,一只小虫穿灰旧薄衫,独自在枯叶间爬行,翻滚——哪怕稍稍粗些的叶枝,也是它前行的巨大障碍,它得奋力翻爬,又滚落,再翻越。我发现:坚持爬行而有明确的方向感(不像蚂蚁本来朝着东走却可以忽然转向西去)且消无声息,是这只虫的美德。我目光随着它爬,渐渐地上了一棵老树,继续向上,我看大树枝抱向广阔的蓝天,抱住的却是一只喜鹊的巢。

      三五岁时,我爸教我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那时我以魂为鬼,天又下雨,限制了许多欢乐。惊蛰之后,春天的脚步似乎往后挪了几下。但人走在杏花村,看花且有酒,我又十分想往。过清明,我妈要炒一盘鸡蛋——清明节前,我妈要攒下半葫芦瓢的鸡蛋,上面的鸡屎有开春的气息——我妈总摸一只老花母鸡的屁股,鸡挣脱了老远,羞恼而歌,歌词不雅。还要种葱。我爸用镐头翻开前院的土,把土块打碎敲细,勾成垄,晒匀了太阳。土里有“墒”,我猜土地的“墒情”和人“情商”差不多吧,太高了也不一定好,比如梵高、海子。发芽葱去年秋天栽下的,今年又重返天真。我蹲着看芍药的发芽,把她看得红微微的。清明下雪下雨,都是在土地在招唤春天,而非压制什么。

      我浅读过梭罗的《瓦尔登湖》、中国诗人苇岸的《大地上的事情》,我理解,这类作品,描写、领悟大自然,本质还是精神或者灵魂的,高贵、丰富、善良、美,是它的存在的高度,而安静是它的土壤,回归大地,接受阳光、雨、雪,整理土地的墒情,之后生长了葱和芍药。逃离也是抵达。我试着理解“清明”:清静,安宁,在春分和谷雨之间孤独的散步,在世俗纷扰中行走——草长莺飞、万物纷呈欲望之时,要在大地上做一回短暂简明的思考,行走的方向是郊外、山坡、野地,是来的去处,是生的终了——对清明的走向,我开始心怀感动,一束束走在上坟路上的花朵,一堆堆燃向天堂的火苗,在清明这天,停止浅层次的集体欢娱,独自走向应有的悲伤,并努力达到一种安静的状态,之后的晴和;走向野地的人们,目光也多是向天着空和远处眺望,之后,让身体俯向大地,俯向祖先,俯向人生的来处……

      今天天气晴好,半轮朗月竟挂在了白昼的中央——这月亮才是亘古的清明呢。





谷雨


      4月25日。谷雨,雨下得多了。雨生百谷。谷雨前后种瓜点豆。谷和雨连起来真是动听,谷子温润,小米粒,黄晶晶,雨下成谷子的样子有多美!我老家地少,大多种了苞米。姜江沟我家有一块山坡地,有一年,种了谷子。一个个谷穗,在瘦身细叶上,沉实、丰满地弯向坡地。如果秋田是画,苞米是粗笔划,谷子是细线条,它着意于突出秋天的一些细节。谷子和麦子和高梁都属于谷类。苞米、高梁朴实粗犷,是田野的主力,而谷子是细节和诗情,和麦子一起,有忧伤之美。如果给我一片田,除了苞米,我一定要在春天种下几垄谷子,秋风里抚摸着谷穗,与它们一起站在黄昏里。
      雨下在山野、海洋、草原、沙漠。雨也下在城市。城市是混凝土、发动机、躁音的混合体,雨下在城市,如一个宁静的人参加一个浮躁的饭局,也像纯真的爱情遭遇利益的捆绑,没有“润如酥”、“贵如油”的感觉,哪怕“泥泞”这个词,离城市的雨也很远。雨落在城市的楼顶、广场、街路的硬覆盖上,失的是身,失的是意。
也有意外,在城市街路两旁、公园里,有树和草,它们相对于楼群、汽车,属于城市的弱势群体,但它们是大地的血脉,是土地的孩子,雨让它们充满喜悦,给它们带来了故乡的消息,似乎是一条河幻化来的声音、泪水。这场雨,让草木精神振作起来,为了既定的目标,如长叶、开花、结籽,坚守在城市的一隅、侧旁。

      这样说来,雨下城市,不好说“误入歧途”了,而是上天有意为之,体现了对一切生命平等待之的普世情怀。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