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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望 归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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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夜,一场酥雨酣畅落,满城崭新。清晨,父亲遛弯的脚步收回来时,母亲正将头钻出四楼阳台,探雨。老天爷,城里下不下雨不打紧,乡下村里你可千万要偏心点。关窗,母亲的自语依然朝向东南,那个方向,有老家的天。父亲换过鞋底趴了一圈泥浆的旅游鞋,接过话茬,说,雨一夜没停,全部淋进了地,今年耕种赶上一场好雨水了。
      平日,父亲跟母亲主动搭讪少之甚少,话语金贵是父亲出了名的个性。但是,土地和粮食是父亲和母亲的共同话题,再不善言辞,父亲也愿意抬到嘴边来说。打小走外当“工人”,父亲其实并不熟谙农事,壮年时某次休假回家帮母亲锄红薯地,竟然接二连三把几棵秧苗拦腰铲断,甚至趁母亲不注意,又眼疾手快将完全断根的蔓按回土里,之后蹲地头啪嗒啪嗒抽烟。作为土坷垃里摔打出来的女人,母亲能荷锄做得一手漂亮农活,瞅见父亲如此这般,她哭笑不得,背下也怪怨过父亲的笨拙和滑稽。然而,母亲理解父亲对庄稼的生疏,每每锄刨挽割,悄悄地,母亲总会拼上更多更多的力气,她心疼父亲。
      但毫不怀疑父亲是耙,他能背负起一个家的风光。1991年,父亲决定拖儿携女住进县城中心的单位集资楼。搬家当天,我怀抱两个花包袱,逃离农村的快意随白色铃木工具车加油提速,一路天高云淡。全程,母亲几乎没有话,重复最多的一句是,慢点,不着急,不着急。这句话,是母亲说给开车接我们进城的司机师傅的。
      坐在阳光温煦的三居室,母亲又在针头线脑绣鞋垫,嘴里还叽咕说,买根大葱吃瓣蒜花钱,掏垃圾也花钱,对面小二楼人家还把粪便直接排入河,听说种西红柿还打催红素,我压根也没眼气过楼房生活。偶尔,我跟母亲辩,上学、就医、工作、购物,农村永远不敌城里。听着,母亲一边说等你爸退休就回乡下,反正我们不在城里住,一边继续低头绣她的喜鹊登梅或者牡丹花开。
      还是轻易就能看到母亲的固执,毕竟,村庄已经成为她的一种深刻信仰。她记得,地堾长出的鲜草喂胖过一窝窝家兔,秋天拔回的萝卜腌制过好吃的咸菜,藏在小瓦瓮里的鸡蛋换取过货郎担木箱子里的五彩花线,颠着秋韵的大簸箕分选过一粒粒黄豆。在村庄的天空下,这些都是母亲的土地,母亲的庄稼。山上荆条花飘香的季节,母亲还记得她站在老屋前,摸着手里的玉米、谷穗、倭瓜、红薯,笑颜如花。
      比之母亲,父亲对村庄的态度更是绿叶对根的情谊。爷爷过世早,除了作为长子的父亲,其他子女的全部人生全部都栓在了箩筐、扁担、镢头上,叔叔姑姑们躬身伏地土里刨食的生存方式,是父亲永远走不出的牵挂。好多次,我看见父亲给进城探望他的弟弟妹妹们亲自倒水沏茶做饭,问他们收成,和他们聊村里的人和事,每次,他看他们的眼里,都有一种慈爱的叫人想流泪的温暖。
      儿子出生之后,我对老家的依恋一点点走回从前,预想着每年夏天带着儿子回到老家的青石窑洞,陪陪回乡避暑的父母,也让曾经快乐的童年时光重新抱抱我。事实上,并没有带儿子回去几趟,在日渐拥挤的城市,我每天踏着来去匆匆的步,不由自主便把40华里外的山村遗忘。
      随着年岁渐老,父亲和母亲后来也很少再回山村,村里不少人家则在农村撤点并校的政策推行下,纷纷翻下山,涌进城市,试图在寻求教育均衡的路上为孩子们点亮更大的希望。遛弯的父亲,从此经常在街头遇见熟悉的乡亲,而他回家后向母亲“报道”的那些街角偶遇,便也多了又一份温馨。听父亲“汇报”时,母亲依然少不了感叹一句,母亲说,这城里有什么好?在村,至少还能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母亲特别希望与父亲一起回归乡下的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父亲便再次大病在床。在医院,父亲说他在老家。出院回到城里的家,父亲依然说他在老家。当父亲真的在老家的窑洞里合眼长逝,母亲流着泪安慰我和弟弟说,他,叶落归根了,归了他永远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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