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午饭后，父亲就蜷缩在沙发的角落，睡着了。母亲从卧室抱过一床棉被，轻轻搭在父亲身上。呵呵，每次去看望父母，饭后都是接受父亲的教育。今天父亲可是第一次“翘班”，没给我上课。有些意外，有些放松。我站起来，伸个懒腰，准备帮母亲收拾碗筷。母亲拉住我的手，示意坐下，然后自己走进了厨房。知道是犟不过母亲的，我坐了下来。
沙发的这一头，我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杂志浏览着，却怎么也看不进去，索性放下手中的杂志，开始打量母亲他们新搬进的房子。为接送侄儿方便，母亲她们没在花园小区的家里住，而是专门在侄儿学校附近租了这套房。由于这城市离家乡较远，所以今天，我也是第一次到他们的新居。
这是一套装修简洁大方的套房。居室面积大小正好，采光也不错，尽管窗外的香樟树已经越过窗棂，将室内的光线遮挡了一些，不过房间却因此更显清幽。只是主人留下的家具偏少。就拿这客厅来说吧。除了一套宽大的米色暗花布艺沙发和电视墙上别致的装修和景致的摆设外，就什么也没有了。整个客厅在我看来，冷清，单调了些。母亲怎么就不在新居里多添置些家具呢？哦，对了，我的小侄儿什么时候放学回来呢？也不知为啥，我老觉得坐卧不安，就觉着少了一些什么。咦？是不是父亲今天没来教训我，我反而不习惯了呢？好像真是这样。想起父亲，我扭过头，顺着父亲不均匀的呼吸声望过去。却发现，熟睡中的父亲，没意识的伸出一只手臂。怕他羸弱的身体因此着凉，我走了过去，准备将父亲的手放进被子里。
淡蓝色的缎面上，一只瘦骨嶙峋，青筋密布的手，弱弱地耷在上面。手背上的皮肤晦暗发皱，还带有或深或浅的斑点，而这些斑点在淡蓝色的被单映衬下越发的醒目！这就是父亲的手？这只布满苍伤老态龙钟的手，就是我父亲的手？我惊呆了。
记忆中，父亲的双手，大而厚实。那是一双多么年轻的手啊！黝黑发亮的皮肤，闪耀着阳光般的光彩，宽厚有力的手掌，就如一座大沙发。小时候的我，最喜欢被父亲牵着小手的感觉。每次被父亲握在他温厚的手掌中，总会让我感到无比的心安和踏实。只是长大后，当年大手牵小手的温暖也只徒留一点记忆了。只是眼前，父亲的手，却将我儿时的记忆对父亲双手的印象彻底打破了。看着父亲那双枯槁的双手，我才摹地发现，时光早穿过光阴的白发，一缕缕的在我们身上拉磨出岁月刻下的痕迹！岁月，它可真是刀刀催人老啊！
不忍再睹，我收回目光，父亲稀疏的白发和瘦削的脸颊却落入眼睛。哦！父亲，老了！父亲，真的老了！突然间我有些慌乱，有些害怕，一如第一次看见父亲发病的情形。
那时，我刚上中学，就经常听见父亲东声西声的咳嗽。最初家人都认为是感冒，没去在意。而身体健壮的像头牛似的父亲，更是毫不在乎。何况，对于医院，他内心从来都是抵触的。这个抵触情绪据母亲说是源于我的一位小表姨（父亲的小表妹）。听说小表姨漂亮聪明，却因急性盲肠炎去医院就医，却被医生误诊。导致小表姨花一般的生命香消玉损。表姨的死让父亲心里就此对医院生出了心结。
那天放学回家后，伏案专心做功课的我，突然听见客厅里传来一阵阵激烈的咳嗽声，还伴着急促的喘息声。是父亲的感冒又复发了吗？我竖起耳朵，继续听客厅里的动静。这次咳嗽怎么跟平常不一样啊？一声接一声，完全没有片刻消停。放下笔，我跑进客厅，父亲正捂着胸口，佝偻着身子。脸已变为绛紫色，也许因为难受，父亲的脸也有些变形了。只见他没休没止的不停咳嗽，不停的喘气，仿佛就快吸不进气似的。啊！“妈！妈！”我掉头跑出去，吓得大声的喊叫起来。
正在外面院子忙碌的母亲，急急赶了进来。母亲大步跨进家门的同时，我却飞一般冲了出去。
屋后的河堤上，我傻傻的蹲在那里。脑子里全是父亲咳嗽时痛苦的表情。天啦，我的父亲是不是吸不进气了？吸不进气是不是就是代表要离开这个世界？我抱着脑袋，浑身战栗起来，一种对死亡深深的恐惧正向我袭来。
那个时候，没生病前的父亲，高大健壮，在我眼里俨然就像一棵大树，给人一种很安全的感觉。印象中的父亲，不苟言笑，一直都很威严的样子（曾有多人说我父亲像个将军）。以致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仿佛不都可抗拒;印象中的父亲，从来就是我们家最重要的人物.也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工作出色，经常被评为先进,他整日忙里忙外，为养家而四处奔波。当然，由于父亲一直对我们比较的严苛，所以当我们不小心犯错时，自然少不了挨揍。父亲下乡时带回来的那条马鞭子，抽在身上的疼，至今还隐隐记得。尽管如此，我和我的哥哥们依然小心翼翼的依恋着他，畏惧着他却也崇拜着他。可是，可是，现在，我们的父亲就快要离开我们了，我们的家是不是就要倒塌了，我们该怎么办啊？小小的我被这些想法吓得蒙住了，呆呆地把头埋在手腕里。当天边最后的一缕霞光收住光芒，天暗下来了，我也终于啕啕大哭，直到母亲派哥哥把我找回家。而父亲也被送进了医院，那个他过去从来不屑一顾的地方。
住院检查，父亲被确诊为严重的支气管炎，由于延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已经演变成慢性支气管炎。于是，在以后的岁月里，父亲的咳嗽，一直没有间断过。由于父亲的哮喘病经常复发，我也就慢慢习惯了，也不再害怕。慢慢的不再在父亲咳嗽时偷偷的跑出去哭泣。就这样，在父亲的咳嗽声中，我渐渐长大成人，也渐渐对父亲的咳嗽麻木起来。
如今，我不再是当年那个茫然无措的孩子。不会再选择逃避。忍住自己的情绪，轻轻的将父亲的手放进被子。然后坐在父亲身边，细细打量着父亲。父亲羸弱的身子包裹在被子里，只有头露在外面。脸上表情很柔和，还带了一丝孩子似的无助。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严厉。父亲，父亲他真的衰老了！父亲他也需要我们的照顾了！回想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这样端详过父亲的模样；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父亲的身体状况；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陪父亲说过话；好像很久没有......每次到父母家，总是刻意躲着父亲，就怕父亲长时间的教育课。每次去，面对父亲训话时，我总是打几个哈哈后，匆忙逃走。此时，悔恨像影般跟随着我，而“子欲孝而亲不在”的古训在这个时刻莫名的出现在我思想里，也终让我泪流。
站起身，我走到窗前，悄悄拭泪的当儿，一片枯黄的叶飘落在了窗台。拾起落叶放手心里掂量。又到深秋，又是风起叶舞的节气。本是我最喜欢的季节，本是我最喜欢看的景象。今天，看着躺在手里的枯叶，却再感觉不出落叶的灿烂。叶，枯黄着小脸，卷缩着衰老的身躯，灯尽油枯了！一阵风轻飘飘的吹过，叶飞出我的手心。它摇摇坠坠的向大地奔去，在空中徒留一道凄美的虹弧。虽然我知道叶落是自然现象，虽然我也明白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可是此刻，我是多么希望能留住落叶的生命啊！此刻，父亲苍老的手和枯黄的叶不断在我眼前重叠，心里又一阵绞痛，悲从中来。
母亲从厨房走出来“芮芮，该去学校给你儿办理转学手续了。”“嗯”我边回答，边走过客厅。父亲还在沉睡。“父亲，再见”心里跟父亲道别后，我转身拿起挎包。母亲送我到电梯口。“妈，照顾好父亲，保重好身体。别送我了。放心，我能处理好这边的事”。伸出双臂，不能再吝啬我的爱，第一次像大人抱孩子似的拥抱了我的母亲（大大的拥抱，该拥抱的还有我的父亲]，母亲慈祥又欣慰的笑容浮起来。电梯上来了，我走了进去，母亲花白的发很快就被关在电梯门外。电梯内的我，眼前依旧晃动着父亲的手。我知道这一切已被我烙在了心底。
走出电梯，原本阴霾的天，朗开了。
“亲爱的爸妈，祝你们安康快乐！”我抬起头，回望父母家的窗口，不再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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