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酒记

　　酿酒季（或酿酒记）

一个两千字的旧文。仍然是求批评。

      
     是的，酿葡萄酒的季节就是现在。秋来已经有些时日，满城的人们似乎一下子庄重起来了。葡萄也是这样，整整一个夏天，都心无城府地把自己挂在葡萄藤上。忽然一阵又一阵的秋风提醒它们，是时候了，收获的季节到了。于是，满城的水果摊上，都卖自然熟透了的葡萄。红紫的，一粒粒圆润饱满，上面挂了一层均匀的薄霜。
     我就是买了这样的葡萄回来。我要用这些葡萄来酿成酒。一个秋日的午后，天气晴好，有微微的风，阳光没有上一个季节那样灼热，某一两只灰麻的鸟雀儿在院子里的树荫下踱步。我在这样的天气里，心情愉快。
     大的陶土坛子，还有一只玻璃瓶子，我都细心洗过。放在阳台上晒干了，发出干净的亮堂色泽。
     葡萄买回来整箱，是我特意去挑选的，品相，味道，色泽都可意。一颗颗拿小剪刀朝根蒂处小心剪下，浸泡在大大的盆子里，急急的水流冲洗，一遍一遍。
     我很在意酿酒的仪式感。之前沐浴，洗头，换上干净的带着淡素花色的布棉睡衣，头发也让毛巾包住。让水汽蒸过的脸，不涂任何乳液。
     葡萄冲洗好，放在几个篾制的大筛子里沥干水份。大筛子搭放在阳台的一角，阳光照在这些紫色的葡萄上，让它们成为了风景。我的心里，无端涌出愉悦。能把葡萄做成酒，并且让爱的人喝，我觉得幸福至极。
     准备好白糖。去年已经做成过，这样一箱子葡萄约十公斤的重量，加上五六斤白糖，便能酿成酒精度约十二三度的红酒。葡萄的品种与去年也是一样。我胸有成竹。
     大筛子里的葡萄是在第二天的清晨时分晾干水份的。一粒粒浑圆干净。晨间的树上，鸟儿们醒来得早，它们闹吵着。这个小城日复一日被开发，一寸一寸被扩建，钢筋水泥越来越坚固，绿意却日渐稀薄，这些鸣叫的鸟儿，给这种家常的小日子平添了更多生气。我心头的喜悦之感再次被唤醒。
     已经被太阳晒干了的净洁坛子和瓶子都摆放好。装葡萄的篾筛子放在方便触及的位置。白糖打开了袋子。我坐在小凳子上。
     先要将葡萄一粒粒挤破，以让它们装进容器中的皮肉是分离的状态。拇指与食指中指配合，重复，并且同时剔除根蒂。这可能需要些耐心。机械的动作，会让心绪飞离。
     几乎所有的资料都表明，这种手工酿制的葡萄酒，因为原料的单纯，对身体多有益处。去年的时候，曾带着酿成的葡萄酒去看望父亲。父亲不喜欢酒。我几乎是逼迫着要他留下这些酒，叮嘱他睡前喝一点，软化血管，以助睡眠。 父亲无奈地当着我的面尝了一口，勉强。 我与父亲，向来不亲近。记忆中父亲有极暴烈的个性，幼时的惶恐不安至今仍心存余悸。少年时，我开始反叛，与父亲远离，父女相处时间极少。一转眼，我也人至中年，且也早已经当了母亲。人世间至亲情感，都在心内有了不一样的体验。老年的父亲，极力压抑着脾性，顺从着儿女，生怕给我们带来任何麻烦。今年酿成的酒，我还是会逼迫着他喝一点的。而父亲，也定然是不会拒绝。
     葡萄被挤压破，青绿色的果肉，紫红色的果皮，饱满的汁液，都揉碎在两个容器中，浑然一体。容器预留出三分之一的空间，葡萄发酵的时候会膨胀，并产生大量的气体。白糖放进去，就是促进葡萄的发酵过程。
     盖上盖子，并蒙上保险膜。这些葡萄会在容器中呆上一个月的时间，这是在秋季发酵过程所需要的时间。头两天，容器内果肉混合，只是呈现出一种粗暴的破碎。三四天后，汁液与葡萄的皮肉开始分离。果肉被慢慢破坏，消融，葡萄皮上的紫色逐日变得淡浅。它们在白糖的作用下，开始要转换成另一种形态。发酵过程中产生的大量气泡，在容器里拥挤，碰撞，碎裂。酒液呈玫红色，气泡把酒液搅动成翻腾的状态。我在一个静静的午后，手捧一本书，阳台上听得到树叶被风吹落到地面的声响。我进不了阅读的境界。那些呈动态的红色酒液让我如入梦境一样。我亲手将这些葡萄挑选，清洗，破碎。破碎的时候，葡萄也是会痛的。我又用白糖来让它们发酵。或许葡萄不喜欢另一种物质来改变自己。干净的器皿，恰当的温度，一定的时间。葡萄是不是也被摧毁得急不可耐了呢。
     好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现在是中秋连着国庆的假期。葡萄酒的发酵过程已经完成。红色的酒液安静地在容器中。上面是厚厚一层葡萄发酵过后的残渣。我拿出清洁过的长软管，开始做虹吸的程序。小一号的干净容器放在略低的位置，透明的软管，将酒液从大的容器中导出，缓缓流入到低处的瓶中。酒香扑鼻。无声无息。树叶一片片飘落，四周安静。忽然心生出淡淡惆怅。中秋，月圆，月缺。白露一过，秋就去了。
     虹吸完成，一整瓶红色的酒液装满至瓶口。盖上盖子，不留一点空隙，再以保鲜膜多做几层密封，以免空气进入。那些残渣，曾经也是果肉。现在都要被抛弃。我把这些残渣倒进了一株兰草花的花钵里，我期待来年的春天，它能报以我馥郁的香。
     瓶中的酒液现在需要二次发酵，以及沉淀。这些酒液拒绝空气，阳光，潮湿，以及不好的味道。它们要做寂寞与长久地守候。
     电视新闻里报道着各个景点在假日的热闹景象。看风景的人，拥挤，疲累，欢笑，找不到适宜照相的背景。我们都是这样，要来过，要亲历，哪怕失望，却又会在下一个假日，乐此不彼地去做旅游的计划。我在年轻时去过一些地方，不是旅游，是谋生。在荒寂无人的孤旅中茫然，也曾让沿途的风景迷醉。我走过，我更喜欢静坐。此刻，我静坐在阳台上，看葡萄酒沉淀，看树叶飘落，看时间流过。等下一季的花开之时，我想打开这些会变得澄澈的红酒，斟入杯中，请我所爱的，所珍惜的亲人和朋友们品尝。我想要笑着看到他们，如我酿酒时一样，愉悦的神情。

2013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