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婆的行李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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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地处福建省莆田市某半岛东部沿海突出部,扼兴化湾入海口,被称为“界外底”。解放前许多青壮年为了谋生,被迫背井离乡、远渡到南洋一带,其中包括我的姑婆一家。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落实,在外侨胞纷纷回国探亲。有一天,爸爸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得知姑婆要回国的消息,家人奔走相告。爸爸成了最忙的人,指挥家人腾出最好的一间房子,搞好卫生,哪怕一个死角也不放过,亲自验收,直到满意为止;然后又准备好姑婆爱吃的东西,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后,他这才去厦门机场接机。记得那一天,家里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有的来看热闹,一睹华侨的风采;有的是姑婆过去的玩伴,嫁到了外地,听说姑婆要回国,她们回娘家找姑婆叙旧;有的来打听国外亲人的情况。
我的姑婆五十岁左右,白白胖胖的脸、满头卷曲的披肩长发、脖子上戴着项链、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金戒指、手上戴着手表、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衣服,脚上穿一双黑色的鞋子,既不像布鞋,也不像解放军鞋,后来才知道那是皮鞋。在我的眼中,她就像“外星人”,斜挎着个红色的包包,右手提着个写着某某旅行社的大包包,左手拖着一只有四个轮子的黑色的大皮箱。我老爸去机场接第一次回国探亲的姑婆,一路上兴奋地想着包包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好东东,却又不好意思当面问。
姑婆的行李简直就是个“百宝箱”,装着我平生第一次才看到的“珍宝”:饼干居然有各种各样的形状,三角形、长方形、菱形、圆形,且口味各不相同,苹果味、草莓味、牛奶味等等;还有那五颜六色的糖果、口味各异。几个孩子都分到了饼干和糖果,我的妹妹年纪最小也不另外,她怕又被我骗了(我经常会连哄带骗地把她的东西吃了),这次她变聪明了,奉行着吃下去才是最安全的硬道理,迫不及待地把它们全部消灭掉;我当时还是比较有定力,把饼干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优雅地小口地吃着,不轻易间竟当了回淑女,为的是可以更长时间地品尝其美味;吃糖果更有意思,舍不得把它扔到嘴里,一次性地解决,不时地用舌头舔一舔,美得眼睛都闭上了,后又小心翼翼地把糖果包装好,然后把它揣进口袋中,不时地掏出来炫耀一番,馋得已吃完了的妹妹和其他小朋友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吃完后,花花绿绿的糖果纸也被当作宝贝似的收藏着,有的小孩很调皮,糖果纸包着土块,去诱骗比他年纪更小的孩子,其他的孩子往往会上当受骗。
据说姑婆回国前一个月就到亲戚朋友家收集旧衣服,旧衣服扔了可惜,放在衣柜中又碍事,成了“鸡肋”,他们听说姑婆需要旧衣服,很高兴地整理,并打包,姑婆把所有的旧衣服都带回国,成了香饽饽,肩上挎的,左右手提的、拉的,恨不得有三头六臂,难怪刚回国头几天,她的双手酸痛不已,可姑婆的脸上却洋溢着快乐的笑容。我经常痴痴地看着姑婆的行李,期望姑婆能够变出更多好吃的东西和漂亮的衣服。
姑婆行李中的饼干、糖果等对小孩极具诱惑力,可对爱美的我来说,最具诱惑力的却是衣服。计划经济体制下,物质匮乏,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买东西大都需要凭票供应,大到粮食、食用油、布匹、肉等等要凭票供应,小到火柴、香烟、糖等等也要凭票供应。节俭的妈妈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分花,只有过年时,“小气”的妈妈才会破天荒地扯上几尺布,为大哥和我做一套新衣服,它一点也不合身,衣服裤子都偏长,用发展的眼光来裁衣服,为的是长高后还可以穿,有的地方破了,它们还不能就此光荣地退役,勤劳的妈妈缝缝补补后,让二哥、三哥和妹妹穿,他们经常不满地抗议妈妈偏心,但抗议无效。
当时国人穿的衣服大抵只有蓝黑红白灰几种颜色,单调得很,款式大多中规中矩的,最多是中山装;而姑婆带回来的旧衣服颜色多种多样,令人眼花缭乱,款式新颖,最不可思议的是一点儿也看不出它们是穿过的,而且有股淡淡的香味,我常常把脸埋在衣服里,鼻子贪婪地闻着,一遍又一遍轻轻地抚摸着。有件蓝色短袖衬衣上点缀着一朵朵典雅的小白花、短袖、一粒粒圆圆的布扣,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多达十二粒,穿在我身上正合适,好像专为我量体裁衣,衬托出我白皙的脸庞,苗条的身材,左邻右舍称赞我漂亮,晚上睡觉前把“新”衣服紧紧地抱在胸前,生怕被妹妹偷走,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她也有了件十分漂亮且合身的“新”衣服,美得一蹦三尺高。有的衣服比较肥大,并不合身,妈妈带我们姐妹到裁缝店,让师傅进行改装,我们又有“新衣服”,快乐得走路都在唱歌,穿“新衣服”到了学校,同学们羡慕极了,我骄傲极了,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我有个在国外的姑婆。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久姑婆要回南洋了,行李少了很多,带了一些土特产,如红心地瓜干、花生、妈妈腌制的酸菜等等,我和妹妹依依不舍地跟在长长的送行队伍中,盼望姑婆下次回国,能带给我们更多更漂亮的“新”衣服,当然还有好吃的东西。
不知不觉二十多年过去了,期间姑婆又回国了几次,每次都是大包小包的,有好吃的东东和“新衣服”,全家比过年还高兴。
去年听说年迈的姑婆又要回国的消息,老爸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再三交代姑婆,现在国内经济发展很快,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了,什么都不缺,您只要人回来就行。姑婆很听话,破天荒地只提了个旅行包,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等等,轻轻松松地踏上回国征程。家人在“海鲜酒楼”为姑婆接风洗尘,姑婆感慨道:“还是改革开放好!家乡巨变让我都认不出来了”。
姑婆的行李已成了我辈美好而酸涩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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