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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我总是在雨声中回到故乡(一篇日记旧作)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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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说来就来了,一点迹象也没有似的。我相信时间是一个圆环而不是一条射线,四季轮回,正因为四季轮回,让我们对世界保持了新奇感。去年的春天和今年一样,可它匆匆经过,我来不及细看,这样也好,让我对季节怀着恒久的热情。
    山坡上的小蓟比去年少了,而且略微起了变化,我怀疑是接受了异花授粉的缘故。野油菜特别多,不知它们从哪里来,一下子就霸占了学校周围的山坡。一个人外出,我经常一个人外出,到山坡和各种植物、昆虫、小鸟呆上那么一段时间。只有在野外,人才突然回到了最初的状态,明白自己原本是自然之子。不管人心如何改变,一到野外,你面对的依然是一片《诗经》的原野,大地生机勃勃,地下涌动着热情。春,蠢也,蠢蠢欲动之谓也。我极喜欢《礼记》中的《月令》,那是初民与大地血脉贯通时的对话,那是真正的大地的诗经。“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鸿鴈来。”孟春之月,让人神往那样的通灵的感悟。
    夜晚,雨来了,打在雨篷上,躺在床上读半夏的《我的花鸟虫鱼》,心远天地宽。我喜欢重庆的天气,因为它的阴晦,一年到头雾天占了大半的时光。这很像我看到的一个个经过身边的人与物,有着一种神秘的灰暗。南方的天气都有这样的气质吧,而重庆尤其明显。苏童笔下的南京也总是弥漫着腐朽的六朝气息,我爱重庆,也是爱它的这种弥漫的氤氲。我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地方,它的居民却是那么的雄强和暴戾,极端的配合。
    春夜听雨,宜将电视关闭,将世界关闭,将明亮的室灯关闭,置身于黯淡的台灯的猩红中,影影绰绰。雨在窗外打着,在室外,在天地间,牵连不断的问候,恍惚间,自己就不在室内了,而是漂泊在了万里江湖中。骨子里,我是一个孤独的人,也热爱孤独。人只有孤独下来,才能有时间和自己对话,和天地自然对话。也许是读多了唐诗宋词的缘故,这辈子,即或再恶补西方的经典,总是不自觉的就把自己放逐到了这春雨霏微中了。听雨客舟中,客舟中,人生天地间,永远的客舟中,舟外漫漫水云阔,无边无际的寂寞。
    我总是在雨声中回到故乡,回到那个几百年的老院落,小天井中。我看到有个小孩,他坐在屋檐下,望着屋檐口的沟瓦攒珠似的滴着,这一滴就是四十年,四十年,穿逗房早已在一场暴雨中倒塌——不是说木结构的穿逗房连地震也奈何不了么?如今痕迹不再,惟有一畦野草慰他乡思。两百多年的古屋了,一旦没有人居住,再坚固的时间也要生锈了。但闭了眼,那一切都在呀!为什么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变成了一个身心疲惫的大男人了?古屋消失了,祖母消失了,他所恨所爱的幺公消失了,一个小天井的人风流云散,天各一方。他知道他们还在在大地的某个角落,有时也怀念那天井里的四道瀑布也似的雨啊!甚至那些消失了的人,也没有消失,他们只是活在时间的那一头,如果这时间是面镜子——时间为什么不能够是一面镜子,翻转过来,我们就会看见他们。
    自打有记忆开始,那天井就似乎长满了青苔,走路需特别的小心。这是大人给他最初的告戒:走路要特别小心。人活在在大地上,脚下这片土地总是让我们敬畏。而他的记忆里,潮湿的阴暗的天井里总是充满了生命活力,有许多神秘的生灵,一直弥漫在那灰暗之中。
    我为什么要想起这些?我总是在春天失眠,在春天的雨夜,季节是重叠的,我总有莫名其妙的认识,这个春天和儿时的春天,和《月令》里的春天重叠在一起,它们互通有无,相互感染,像一种病。春天是多病的季节,二气交感,萌动着一种病——乍暖还寒。
    仿佛大地的各种神经也惊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什么不相干的记忆都联系起来了。他又看到自己呆坐在一片黑瓦土墙的宿舍里,读佛经,读庄子,那个学校一到假期就只有一两个人,偌大一片天地,几乎全让植物与其他的动物占据:橙子树、柑橘树、洋槐、黄葛树、桑树、万年青;老鼠、野鸟、小昆虫;露出半截的崖壁上的腐朽的棺材,老鼠掏出的白骨。他全然不顾,一边听着煤油炉上咕嘟咕嘟的孤独声,一边读书。雨是经常的下,那些年的记忆都在雨声浸泡中了,都被雨声刻录了下来。
    风在纸糊的窗户上唱着歌。蜡烛,只有蜡烛在夜晚是那么温暖。关了窗,任窗外大雨滂沱,淋湿了所有的道路,他的文字也带上了湿漉漉的气息。门前的桑树——门前啊不种桑,谁种的?紫色的桑葚在暴雨下晕染了那个夜晚,天地一片紫色。带着丝丝涩与甜。曾经很多个夜晚,他独自一人展转在雨夜,在一片淅沥的田野小路上,听天籁为他一人独奏。那是一种语言,大地的语言,各种植物的语言。可一转眼,那里已是高楼。记录着记忆的橙子树,桑树,洋槐树都不见了,惟有今夜这雨声带着他沿着灵魂的某一根经络开始溯回。
    人是需要不断的溯回吗?克尔凯廓尔说“只有向后才能理解生活,但要生活得好,必须向前看。”无论向前与向后看,他都生活在别处!肉体在这个城市,精神在别处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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