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乐园

                                                       母亲的乐园（1）

    走出狭长的曲巷，就是一块不大不小的园子。现在又是一片茂然青翠。望着此情此景，我的目光一跃，就看见了母亲，她正宁静地望着自己多年经营的菜园子笑呢。

    人生七十古来稀，母亲已经六十多岁。回顾她的一生，是勤奋的一生，这菜园子仅是她劳动生涯的一个角隅。

　我家的老院横竖五间房大小。如今是没有这么大院子的。灰土地，灰房子，它静静地睡在我的记忆里，以母亲的姿势慈祥地走近我的心灵。当初，母亲望着空落落的园子，像望着即将破土而出的风景，观望良久，说：“ 闲着也是闲着，怪可惜的。”她的目光酝酿着一种美，一种黄昏时分少有的美丽。等不得筹划几天，母亲就抡锹挥镐修起菜园子来。与其说不让园子闲着，倒不如说是不让自己闲着。母亲一锹一锹地挖下去，翻过来，弹平，再挖。有时，土地坚硬如石，母亲绝不绕过这片另辟新地，她抡起镐头砍下去，一寸一寸地蚕食。母亲就这样一寸寸地安排着时间，时间一滴滴地坠入她的劳动里，坠入她的汗水里。汗水闪着光，闪动着时光的脚印，丝丝缕缕淌下来，像种子一样种入泥土里，母亲的时间就这样像宝藏一样埋进了她的乐园，乐此不倦。有时我笑着说:“ 妈呀，怪不得你属牛呢，就跟一处较劲儿。”母亲也笑了，“ 挖地，可不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要挖得一寸不漏，挖得酥酥软软的，就得咱这牛劲儿。”说着，母亲又举起镐头。刹那间，她连动的舞姿就一起一伏地摄入了我的目光底片，库存在脑海深处，于夜阑人静时分，花似的开放。有时，我有些恍惚，镐头是铁的，母亲和镐头都是铁的吗？一声声砸下去，土地就有了记忆，坑状的，生活便软了，软得可以下种，长出幸福。

    地就这样挖成了。这边种茄子，那边植葫芦，秧苗一株一株落户安家。母亲的付出就更多了。早晨或傍晚，总要接上管子痛痛快快地让园子喝个足，清清的水绕着绿绿的秧苗转了一圈又一圈。母亲就站在其间久久不动，像淡紫的丁香开在园子里，开在儿子的目光里，开在猫儿、狗儿的叫声里，芳香着整个院子。那活泼的流水也包围了母亲，母亲的目光、心情便融化成一股活泛的水，滋润着她的乐园。有的地方太高了，水漫不过去，母亲就一盆一盆地端着浇，我也端起盆子，母亲却一把夺下来，“小心累着。”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羞愧，像重新投进了土地怀抱的种子，在黄昏的余辉里又长出含羞的叶子。园子浇嫩了，母亲会望着园子美美地笑上一阵子。我知道母亲的笑声是给那些苗娃的，苗娃不知是否长了眼睛，如果睁着呢，它们看到这样慈爱的笑，心里一定也是安祥的，将来长出果实也是发自内心的甜美。
　
    “ 妈，够吃就行了，种得园子满满的，剩余太多，有什么用！”我望着挥汗如雨的母亲，报怨起来。“ 过几天吃上瓜瓜菜菜就有用了。 ” 母亲又是一笑。一天一个样，十天大变样。叶子翠绿翠绿的，蓬蓬勃勃，一派欣欣向荣的媚态尽展眼底。静静地望着，绿色的气息就笼罩过来，包围了我和母亲，深深地吸上一口，心都是青色的，还闪着油绿的阳光。望着园子，你不喜爱都不行。我说望很好，望，就是一种等待，一份期盼，由浅入深的盼望，也像叶子一样会一片片阔气起来，成长起来，有了望，就可以用心灵去寻找自己的花朵从哪片叶下探出头来。豆角、黄瓜该搭架了，我便和母亲从林子里找来较直的枝，削去多余的枝节，一根根插进园子。豆角、黄瓜也不客气，顺着高枝攀上去，在微风中美美地摇曳，茎在动，叶也在动，那片片宽大的叶啊，宛如一张张扬起的绿帆正荡漾而来。无风也在动，你看它们轻轻地摇头晃脑，自足，自乐，是在吟诗吧。我是醉了，还在醉饮着嫩绿的琼浆，醉饮这意识里流动的玉液，醉在母亲栽培的乐园里，醉在母亲亲手写成的诗行里。不久，黄瓜花开了，从下至上拉了一串串金色的花，恰如其分地点缀在园子里，美足了。是母亲孕育了奇迹，还是时间孕育了奇迹，我看更是母亲有效利用时间创造了生命的绿色与花开。这是黄昏里的奇观。在儿子眼里，永远是！花谢了，不必难过，不必写一首忧郁的诗。你瞧，小小的黄瓜一条条垂下来，可怜得不足一个笔头长短，分外美妙。还不等黄瓜长得丰盈，我和弟弟早已垂涎欲滴，掐一条下来尝尝鲜。好吃！水灵灵的，脆生生的，甘甜入口，回味无穷。于是，再来一条。母亲看见了，她并没有真正责怪我们，似嗔实喜地反问。“ 这会儿怎么不说没用了？”我扬起眉毛一笑，“ 甜！”　

     后来，园子里呈现出别样的景。淡粉的豆角花，金黄的柿子花，紫莹莹的茄子花，雪白的青椒花 …… 开繁了园子。我的心情已不是红色，我想母亲的心里更是七彩的吧。那些情感的花瓣年轻了，像园子里的花儿，实实在在地红着、白着、紫着……有月光抚爱过，有日光亲吻过，是记忆的，也是正在经历的。我总爱一个人坐在母亲亲手栽种的园子里，坐在如母亲手掌一样温柔敦厚的叶子下，一边赏花，一边听水，一边读书。蝴蝶来了，蜜蜂来了，蝶飞蜂舞，看花了我的眼。偶尔，这些精灵大无畏地落在书页上与我共睹文字，我屏息凝视，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呢。它们飞走了，却好像在我书上留下了什么，让我去感知，母亲的劳动也是芳香的，不然怎么会吸引来勤劳的蜜蜂，美丽的蝴蝶呢？
　
     秋天到了，瓜瓜果果真的拽满了藤藤蔓蔓，柿子红了，红得映人。茄子紫了，紫得富贵 …… 你摸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果实，心里的滋味好甜哟。 　
    每当这时，我会想起母亲汗水里，淌过的都是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真理，我更会想起汗水里的母亲，她永恒的笑容。  

                                                    母亲的乐园（2）

　    我一直在寻找奉献与幸福的最短距离，蓦然回首，答案竟藏匿在母亲的汗水里。

      又一个春天来了，母亲搭起一个拱桥似的帐篷，二丈长短，是用腕臂粗细的竹竿架起来的，里面种了各式各样的秧苗。走进去，就是走进了你的、我的春天。这里温暖如春，碧绿如春，高高低低、齐齐整整的秧苗，就这样绿着，嫩着，傻傻地望着。我也望着它们柔软的春色，就是望着母亲的春天，她亲手种下的春光一片。

     一天当中，有一半的时间，母亲就呆在暖篷里，培土，育苗。她的情怀就在这二月的色彩里草长莺飞。我也喜欢这泥土的味道，常常跟在母亲身后。你看，这些秧苗饱蘸了春色，把春季里所有的柔与浅都蘸足了才从土里拔出来。它们就比迎春花更新鲜，更让人着迷。眼下的绿是绿，是生命玲珑的那种绿，是绽放生机的绿，我的目光也泛着绿。你看，母亲又在笑呢，我知道她的目光深处，蔬菜又是繁花一片。那笑容只是她稍不留神出墙的一枝。在我的眼睛里，母亲勤劳朴素，她是一朵永开不败的花，是什么也无法超越的花。走进母亲的视线，走进这片春天和母亲的春开，就完全忘记了外面残存的雪尚未消释。

　“种不了这么多吧？”母亲不是一个铺张浪费的人，我对她的这一举动有些吃惊。　　
   
     母亲若有所思，少时，她指着外边说：“不会浪费的。院子外，墙南、墙西，不也可以开垦吗？”母亲探望着外面舒展地笑着。
　
    “妈，算了。自给自足就好，多了又没啥用。”我急了，生怕母亲累坏了身体，一心只想扑灭母亲点燃的火种，把个“苦”字在舌尖上绕了几绕。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还要种出其他的来。”母亲意味深远地说。
　
     其他的，什么？我无奈不解，只好缄口不言。
　　
　  母亲是个积极上进的人，像她乐园里的青菜，最有时间观念。不几日，墙外边又多出一块菜园子。此后，母亲用更多的汗水浇灌每一寸土地，用勤劳精心料理每一畦蔬菜。站在母亲的心事上了望，土地已不只是土地，黑色的泥土里会长出比金子更珍贵的物质，它是汲取了阳光、雨露、汗水与厚望的天地精英。是有灵性的，有生命的。母亲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却常常笑对土地，笑对人生的爱土，给予厚望，在这一点上，她对于我和土地的期望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母亲是要求我常到她的菜园里来看看，她说只要常常用心去看，就能看出点名堂来。不知我是爱土地，还是母亲的话顶有魔力，闲暇时，我走进了母亲的乐园，静静地听着。土地的语言很丰富，瓜瓜菜菜喊着向上的号子直往上窜，不停不歇，好像是在示范给我看。我也感觉是土地里的作物勤奋起来了。受伤时，我又走进了这片乐园，它依然很静，像母亲宁静的眼神，对，母亲的目光是最好的止疼药，她慈祥、温暖，只要你从这边走过那边，感觉伤口就愈合了一半。果然，这土地是实实在在有东西的，有物质的，也有精神的，有母亲渴望的，也有我需要的。都说母子心灵相通，我也确信，母亲、我、土地，都是血脉相通的，我内心的搏动，母亲可以洞彻，土地也能感知秋毫。

      一份耕耘，一份收获。这个道理，只有在母亲的菜园子才会体现得更为完美，更具说服力。蔬菜真诚地回报了母亲。夏天一到，园子里的菜丰盛了，我们的碗里也花花绿绿的，这与买人家的可大不相同，有着更多的滋味。不仅吃着新鲜，你慢慢品，还会品到甜蜜的味道，像似曾相识的乳汁。是啊，哪个孩子不是吃着母亲的乳汁长大的，只不过，儿时在努力吮吸，这会儿却在咀嚼，不管是什么滋味，余香不断的尽是母爱。母亲的奉献是孩子的幸福，更是母亲的幸福。是的，她需要这样的幸福，几十年来，始终没有忘记，哺育会给自己带来幸福，这是天性，这是作为母亲的本能，这也是土地的性格。
　
     左邻右舍也常来欣赏我家里里外外的独特风景。那些阿姨、婶子们一边看园子，一边用异样的目光瞅瞅母亲，嘴边还“啧啧”直响。母亲也快乐，她持久地笑，好像秋日里熟透了的石榴，脸也红了。人们临走时，母亲又摘下鲜嫩的蔬菜塞给众人。哎，饱了眼福还要饱口福吗？那可是用汗水换来的。我总不解事理地望着母亲。
　
    不过，话说回来了。我家只要有事情，总会有人笑呵呵地伸手支援。这时，我才领悟到母亲还要种出其他的是什么。正像母亲教育我们的话：将心比心，一路畅通。

     如今，母亲开垦的菜园子近两亩大小。每当我回到村子里，总要陪着母亲步入她的乐园，上上下下走上一遭。我尊重这种片乐园，就是对母亲地敬爱。乐园绿着，乐园的心事绿着，我也用绿色的心情爱着母亲。看着满园的繁荣，母亲笑得更灿烂了。她还是摘下来，烧成最美的菜送到我们碗中，她依然一如从前，把菜送给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