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阴柳

  两座山成互抱之势，阴面的山，大，叫龙山，阳面的山，小，称凤山，以前古镇就活在它们的怀抱里，前人命名应该有个龙凤呈祥的意思。其实以前两座山是连着的，后来两山之间开凿出了一条河，上面架起了一座水泥拱桥，前头还做起一口闸，闸里闸外的水位落差常年有个大半米。河往北走，桥上望去，两岸柳树护卫，一路向前。

  “春风又绿江南岸”，一个星期以前，同一条河边，桥下北行1000米的柳树，早已绽芽开花，那种像似微型万年青的花，桥下柳树连“柳树才黄半未匀”还没到。照道理说，春风是先到桥，再吹出1000米，才会到绽芽开花的柳树，从顺序讲，应该是近桥的先绿，远桥的后绿。河边这么多行人中，有一位也发觉了这个现象，他说是柳树的品种不同，而我更相信这是山之阴的缘故，已经绽芽开花的柳树是阳柳，近桥的柳树属阴柳，总要慢点才会绿。我们人不大容易感觉到的差异，柳树却能感觉。

  冬水粘稠，河面似绸面，水波不兴，翠鸟跳飞河面，河面会一凹一凹的，像在打水漂。冬水浸年糕，可以放很多天，春水浸年糕，马上会臭；冬水黛绿，春水碧绿，冬水好像紧锁院门的深深庭院，春水则像院门大开，全进得去，到得了。春水，风一吹就皱，化的开。古诗云：“河边青青草，郁郁园中柳。”我觉得河边的柳树更美丽。春天里，碧玉妆成一树高，之后呢？你总的有面镜子顾影自怜顾盼生辉。嫩柳春水，岸边的一头一头的绿丝绦往下垂，河里一模一样的一头一头的绿丝绦在往上长。长的相会在河面，你侬我侬，短点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催春风吹出鹊桥了。

  河边有棵特别大的柳树，冬天柳梢也在河里，夏天人穿其荫，得双手开路。去年三月中旬的时候，阳光明媚，我和朋友路过此树，我曾叫朋友为我为嫩柳春水留影。图片发到我的QQ，很是喜欢，只是现在找不到了，不知是不是删了。柳和留同音，那图片无处留，却也是处处留。自古以来，我们中国人春天临别有折柳枝相赠的习俗，这柳枝，我想，不仅留了一下一年的开始、春天，也留了彼此的情谊。同时更留下对友人到了远方之后，能好好留下去的美好祝愿。柳枝，春天里，凡有土有水的地方，随便一插，大多能活。

  这几天，虽然不停地下着春雨，有点冷，桥边的阴柳还是绽芽开花了，过不了多少天，柳絮就会飘起来，河边的行人也会多起来，那时岸边的柳树棵棵丰丰腴腴，人在其中，只会看到脚。这样的柳荫，在过去，那可是谈恋爱的好地方，大家看不清人，只有有心人或者心上人，才会从树底露出的脚、鞋和姿势，分辨出谁是等他的人。

  现在的恋人可能有更好的去处，河边柳荫都为钓者留了。江南是个“有水有鱼”的地方，这是老百姓的俗话。一户人家，落水檐头的横檐沟塞住了，泥水匠爬上去通，发现檐沟里游着小鱼；山上，盗了墓的墓坑，积了水，小鱼就会游起来。不知是风还是鸟带来的，江南的水和鱼就是这么活。河被好几张网拦成一段一段，好几户人家撑着小渔船在抓鱼，偶尔还有两船鱼鹰来客串。比食指粗一点的穿鲦，刚下船，就在河边，一篮篮地掐头拉肚抹上盐晒成干，10块一斤，送饭店或者就地卖，鲫鱼鲤鱼鳊鱼也不少。鱼好像是抓不完的，夏天晚上，柳荫旁，河边不起眼的灯光里，不经意地弯腰低头一看，会大吃一惊，乌芝麻的小鱼集成了一朵朵的乌云，飘来飘去。开春起，阴柳里就会挑出钓竿，到了初夏，几乎每棵阴柳下都会挑出一支钓竿，挤一挤，两支钓竿拼一棵阴柳的也有；秋初到初冬，柳荫外的钓竿就会慢慢地少起来。盛夏的阳光，即使阴柳也留不住钓者，不过盛夏的清早傍晚似乎更为闹热。晚上，每支钓竿还会多出一道手电筒的光束，桥上望去，河上很像“非”字穿反的样子，河面光影斑斓跃动，路人每每路过桥上，都会留驻赞叹，若从凤山望下来的话，也许就是“韭”字穿反了，底下一横墨黑，全是黑头发的人头拼成的。不管“非”还是“韭”，在他们穿反的一个个地方，总端坐着一棵棵的柳树。

  去年初秋，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我正好在柳下散步，见到一家子顺坡下到桥下来钓鱼，老婆走在前面，穿着宽敞的睡衣、拖鞋，抱着一个婴儿，老公拿着凳子、摇床，摇床里还有个骨碌碌打转的奶瓶，凳子在桥下柳荫里放好，等老婆坐好，再上坡取来渔具，钓竿一节一节地抽长，鱼线抛进了河中央，空鱼兜没进了水里，柳树上知了在叫，桥洞里不时吹来清凉的风，太阳就晒得到凤山。

  阴柳最能留我的时节，是在菊花开败的冬日。柳叶金黄翻卷，像一瓣瓣菊花，长满金黄柳叶的一条条柳枝，也像一瓣瓣菊花，一棵阴柳就像一朵巨大的金黄的菊花，一棵棵阴柳瘦了，却也“盛放”了，在冬日的斜阳里通透金黄，地上也铺满了一地又一地金黄的柳叶，脚踩过去，金黄的柳叶齐声“沙、沙、沙”地响应着我的脚步，一棵棵阴柳又像一座座透亮的穹顶，召唤我不停地向前方走去。只可惜，一年里就这么几天，总是那么短暂。冷空气来两次，阴柳就褪尽了金黄的柳叶，连地上也不会留下。不过，柳枝上一颗颗芽头都是已经留好的了。

  现在，正是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