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相守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如果我是一个男人,娶了象母亲这样的一个女人,我的一生应该算完满而幸福的。一九七O年,母亲果真嫁了父亲,直到四十三年后父亲离开,母亲一直都是父亲身边的伴。伴父亲从年轻到年老,母亲哭过,笑过,知足却也抱怨过,但从来不舍不弃。
某种意义上讲,父亲是幸福的。十年病,无论先期的食道癌还是后来的脑梗死卧床,母亲永远是父亲的佑护神,从饭到水,从衣到药,从营养到理疗,无尽操心,尤其给父亲喂饭喂水喂药的这一年两个月,母亲的手上磨起厚厚老茧,流下的汗水也大面积盐渍她的一头黑发,斑斑驳驳的花白,沧桑着母亲的流年。
为生活,为父亲,母亲无怨。父亲走了,母亲却怨,怨父亲的身体终还是失了底夲。母亲说,我没明没夜那样用心侍侯,他却瘦成了猴,瘦也不怕,哪怕他再挺个一年半载也好。周围人劝,人命定了数,老天爷收他,不容谁的挽留。母亲又说,回老家才六天,万没想到他说走就走,我的意思是老家凉凉快快,哪怕他再多活一个月也好。
好一个"我的意思"。 这些话,象是母亲在讨价还价,跟谁?跟天,跟地,还是跟神?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坚持付出就有可能多多延长父亲的生存希望,为此,母亲认真而虔诚地陪伴父亲左右,愿意用她一滴一滴的汗,一滴一滴来清洗父亲的病罪。
父亲突然离世,意味着母亲最后的挽留也突然断根。母亲不相信父亲竟然没有一丝征兆地突然放弃坚持,她喃喃着,继续自欺欺人地为父亲争取着在人世的寿数。想念深了,无力辨清阴阳两隔前后的存在和不再存在,这样的想念,能够许一个爱的好名,就叫默然相守吧。我能看到,母亲自说自道,在始终不知跟谁提出的挽留父亲的这些逐渐降低的条件里,有长泪暗奔。
见照片便是见人。父亲遗像前,每天清晨一碗水,一曲阿弥陀佛,母亲从不曾忘记,无一日间断。从此,这是母亲与父亲唯一的接触方式,虽然少了以往的扶起扶坐,流于简单,但这样简单着的耳鬓厮磨,挂满母亲潮湿的思念,除母亲之外的人更能感觉深刻,包括我。
一日回老家,刚刚朝碗里倒了水,母亲又嘱我换掉,说,刚才给你爸倒的水没烧开。接着说,这后一段时间,你爸一早起来就要水喝,再忙我也要先喂他一小碗,肯定那会儿他已经觉见自己的毛病重了,我却傻的不知道。我的母亲,张口闭口全还是父亲,她还是日日活在父亲的影子里。我鼻子有点酸,提了暖壶,缓缓地,为父亲换上一碗热水,心说,爸,有点烫,稍微凉一会儿你再喝。
又一日回老家,清晨,依然在父亲像前换水,放曲。走近,一股酒香浓浓扑鼻,特香。问母亲,妈,你给我爸倒酒了?妈说,没呀。妈进门,补充问,你爸一辈子就喜欢喝,莫非偷偷喝了几盅?我瞅看,酒瓶和香烟,都安立父亲像前,与那碗水,默默伴着父亲。我转身到厨房,洗一个苹果给父亲,妈说,你爸不大爱吃水果,牙不行,不过,后来多少也吃点,吃不吃供上吧。
再一日回老家,午休,辗转难眠,拽过一本书,却读不成味。隐约,父亲的两声啍,病啍,在我右耳旁响亮响出。谁说老爸走了?这不明明还在啊?!快伸手,伸手就能够抓到老爸的胳膊!难道真的弄错了?真的还在!我一个激灵,猛然扭头,哎,终还是人去床空!但分明记得,我真的没睡着,我听力着实不好的右耳为何真的清晰于那数得清的两声啍啍,并且那般毫不含糊的真切?
思念是一种很悬乎的东西,或许,思念中的错觉,可直达父亲的那双大眼,与母亲,与我,与家里所有人,心心相通。(2013.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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