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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向苦难的歌声(一篇发不出去的旧文字)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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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向苦难的歌声

                                                

      久闻北京风沙粗砺,终于印证了传言----冬日的风是剔骨的刀。
      我虽生长于苦寒的西北,但如此强劲的朔风,还是难能见识太多。办妥一些赴京事由,便心生归意,满心就想着家中温暖的石板小炕。到西客站已是傍晚。风带着怪啸,推搡着我疾疾走进候车大厅,周身寒栗未消,一股暖流已扑面而来。这感觉依稀相识。
      毕竟未至春运期间,大厅里候车远行的人流不算拥挤,很容易就找到位置休息。在一片噪杂的人声中,大厅上方的壁挂电视正播报着一则新闻:“以色列袭击巴勒斯坦加沙地带,平民伤亡人数与日俱增……”在新闻播报员平静的语调中,我心里泛起一阵阵切肤的痛和难言的悲郁。
      上火车了。窗外的天地讳莫如深,脑海里不段切换着电视中荒烟废址的场面,隔岸观火的人们正纵情地预测着一场屠杀与合谋的新走向,展示着自以为然的学问与见识。
      苦难的巴勒斯坦,寒风中的废墟与遗体,或许,你们太缺少一种声音了,正义的与人道的。吃人的狼群把持了话语权,人类正在合唱中沉默。

      纷乱的思绪中,隐隐约约的跳跃着几个音符。渐渐的,越来越连贯,越来越明朗,最终汇聚一处,凝成一曲沉郁的歌,清晰地在心头吟唱。一种如逢亲人的感动募地拥上心头。便如我挣脱寒风,进入温暖的候车大厅的那一瞬。这感觉是对应的,一致的。
      望着车外,北京已轮廓模糊,融入夜幔,灯影像一片遥远的海,徐徐远逝在视线之内。却有一张面容随着心头响起的歌缓缓地向我靠近,朝我微笑。随和朴实,少言寡语。对了,那是你,阿里兄,我可爱的维族兄长,独自行吟的诗人,赞美正义的歌手,祈求援助的穆斯林....你就是我在北京朔风中遭遇的那一丝暖意。
      初遇阿里兄是在刚到北京的那个晚上。天色已深,风并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温柔些许。与兄约好在一家清真拉面馆接头,甫一遇面,便有种故友重逢的感觉。兄是新疆维族人,或许是这个民族特有的热情与他随身以俱的人格魅力,我被他或与他相处时的一种平和的感觉深深地吸引着。非我狂言,对我来说,这是异数。
      回到住所,看着他屋中摆放的木色吉他和凌乱堆放的曲谱词稿,在濡恰之余,我心里又多了一丝诧异-----实在无法将他朴实敦厚的相貌与一件时尚浪漫的乐器联系在一起。
      夜深了,阿里兄将我安排到客房就寝,与他屋舍正好相对。睡前看看书,神游一番,这是最好的催眠,也是我坚持多年的习惯。手里捧着张承志先生的散文集《聋子的耳朵》慢慢啃读。这本文集中收罗的散文作品,是先生近些年创作的思想随笔,大多我都未曾读过,是以看的兴味盎然。先生思想不敢置喙,或许是年龄的缘故吧,直觉他近年的文风转向了稳健平实,笔端已少露冷峻凌厉之色。
      神游间,恍惚几声琴声隐约传来。以为耳误,推开屋门细细倾听,竟是真的。琴声自对面屋中传出,夜风虽劲,但依然听的清晰入耳。琴声颇为厚重,曲音一顿,歌声相和,雄浑而苍郁。歌词描写的是一个美丽的美国少女——若雪·柯利,为了保护巴勒斯坦一家平民住宅不被铲平,用瘦弱的身躯阻止一辆60吨的以色列推土机,当推土机压过她的身体时,她便永久地融入了巴勒斯坦的土地……歌声似祈祷,似征讨。我怔怔的站在门口,屋外的冷风裹着悲怆的意绪向我袭来。
      那一夜,我迟迟无法入睡。耳畔尽是那低沉的歌声,还有那异国少女坚定从容的眼神。我知道,那一刻我获得了震颤和共鸣。人跟人性之间需要这种声音来衔接。对于已集体钝化的心灵的感知,需要这种声音来穿凿。而我有幸,先于人群聆悟了我认为的关于人道的启迪。
      不必置疑,,只有我知道那震颤的巨大。

      火车疾弛在浓密的夜围。对于我,一个习惯了独身漂泊的人,我钟情于这种生命与空间对等的行程。但是,那晚之后,我忽然有所意味——真正壮阔的行程不在空间,而在心灵。
      第二天,怀着揣测和期待,我重新接近阿里兄。走进对面小屋,木色吉他斜立在琴架上,阿里兄正在一片杂乱的纸堆中翻阅着什么。看我进屋,抬头粲然一笑,撇下了手头的活计,为我沏茶让座,招呼的殷勤周到。北京的风沙似乎没有消停的时候,呼啸着从屋外的一个角落蹦窜到另一个角落。阿里兄的小屋内却温如暖春。
      我试探着与他做较深一些的交流。他话不多,但观点往往都很中肯。从他视角的理智与情感的冷静,我的意想中涌现出一种迷茫。这样一个理性冷静的人,怎会吟唱出昨夜那种深情激荡的歌声?在他创作词曲的过程中,又是怎样调和理性与激情的冲撞的?
      怀着这样的疑惑,我默默的盯视着他。他憨厚朴实,不修边幅,那双神秘的维族眼神中凝敛着我无法解读的深邃。我读过他的诗文,在轻薄侍文的今天,倘若还有人被称为诗人,他是不容置疑的其中一位。读他的诗,你会清晰的感受到一颗流徙边缘的心灵,时时在为真情感叹,为苦难冲锋,为信仰正名。
      他看出了我的心思。打开已录制完成的几首歌曲,朝我笑了笑,似乎说:这里有你寻思的答案!
      低沉悲悯的歌声在小屋里回荡,抵御着屋外疯狂吞卷的寒风。一种近乎凄美的叙述将我的思绪引入了无数触目惊心的场景:残破的民居,失火的街头,断臂的老人,失腿的孩子,破肚的妇女,烧焦的婴儿……
      哦,那是苦难的巴勒斯坦,人群上空的轰炸成了魔鬼们享度新年的礼炮。
      歌声骤停,我的脑际依然在震动中嗡嗡作响。这一瞬,我获得了答案。
      是的,罪恶需要被尽知,真相需要被刨明。面对屠杀与兽行,我们应该理智,理智不是麻木,这理智——是痛极之后的清醒。而他,阿力兄,在这个迫切需要发出声音的时代,他正是一个深情的言说者,这便是属于他的形式,他深爱的,声援的,征讨的形式。这形式具体了一种姿态,一种立场,关于穆斯林的,关于人道的。
      知感主,在严酷的冬天为我安排了这样一场隐含深意的远行。因为你,阿里兄,在真情与苦难中流浪的孤独歌手!因为有你,让我感觉北京的风不算太冷。

      抵达兰州又是晚上。下了火车,我被淹没在莽莽人流中机械地向站外挪动。人流沉默着,滚滚而行,须臾便投入了一片更大的沉默。
      巴勒斯坦的上空,炮声正振聋发聩。
      阿里兄的小屋中琴声幽咽,刺入屋外的寒风,镂进无边的黑暗。
      人流散尽,我站立在兰州的街头,形影相吊。
      离别北京,离别那张朴实的面容和低怆的歌声,我竟有种被撕裂的感觉。那天上午,阳光很足,清风吹来,依然有冰凉沁骨的寒意。阿里兄坚持要送我出门。路上我们都沉默着,或许,此时此刻,言语方显多余。送到街边的公交车站,执手相对,“赛俩目”道别,平淡的跟人群中的常态没什么区别。在他转身的刹那,我只强调了一件事:“唱片发行之日,别忘了寄来一张!”
      最多一个小时,我便到家了。那温暖的石板小炕,正敞怀迎接着我,年迈的白发母亲,正倚窗期待着我。
      而我的穆斯林兄弟,苦难的巴勒斯坦人啊!你们是否与我一样,正心灵宁静地奔向一处最平常不过的幸福?当平静的解说,血腥的画面清晰的充塞脑际时,归家途中,我还能走的自如潇洒,心安理得吗?

                                                                                                                        
                                                                                                                       2009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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