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尽甘来

      年前接到通知，说是文学协会开年会。在这写作高手如云的小城，作协活动从来没我的份，能去参加这样的会，见见本地的大文人，真是很高兴。可是，通知我的作协秘书长却特地很婉转地说：座位都是规定好的，小孩就不要带来，让她到你妹妹家去吃午饭吧！
    不愧是当秘书长的料，想得真是周到。记得上次偶然间遇到一个会议，带小孩去就吃了黑面汤了，心底里早就发誓，再也不会带孩子去那些场合了。梅秘书长直言不讳的言语让我喜欢的同时，也让我记起了从前的一件类似的事来。
    C是同事,C人长得不好看，老土，一只脚有点儿残疾。那时每学期初都要集中学习，大热天的她也穿着布鞋，没一个人见过她的脚，我们都年轻，还带着一点点孩子气，很好奇总想看看她那只脚，到底残在哪儿？不论我们怎么么用心就是看不到，于是，商量好了，等晚上她洗完澡，回来睡觉时总不能穿着鞋袜的吧？这大热天的，可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楞是看不到，等她睡在床上，我们来来回回地故意从她床前过，想偷看时，只见她的一只脚上盖着一条旧毛巾，另一只脚却什么也有盖，肆无忌惮在放在那儿，气得我们面面相觑，互相做着鬼脸。避开她大伙悄悄议论：从来没一个人看见过，真藏得好……
    C和我一样没有后台，又不懂变通，似乎比我更惨，总是在最边远的单人校任教。所以我们总有点惺惺相惜之感。更惨的是她找个懒得不能再懒的男人。
    一般来说，农村男人都很能干，可C的男人竟天天在家里玩，高兴时抓抓石鳞，钓钓鱼。有了第一个孩子后C那点民师工资就显得不够花。据说，冬天C会特意煎一个蛋，把饭装好，哄男人上山砍小竹或芦苇杆什么的，男人也去了，到了山上，睡上一觉，吃过饭，空手而回。当看到别人家的男人一手板车的苦竹子或苇杆的运回村子里，C的心里真的不好过，谁知这样凑合着过了几年，男人玩起了失踪。那时只要一说起男人C总是泪涟涟的，在生活面前哭成粗犷的苍凉。十几年后才知男人在百里外的一座庙里当主持。
     我深知人在孤寂无助时的疼痛，是种无法排解的痛。总是劝导她：这就是命，上天送给你善良坚强的心和爱的胸怀，就会没收你的另一些幸福……
    让我记忆最深，也最痛的是，那时的老师几乎每学期初都要集中开会，吃饭的时候凭票就餐，十人一桌。饭是到大饭桶里去装，菜嘛就规定那几碗。C带着两个小孩，男孩六七岁，女孩三四岁，正是饭袋子年纪，没人与她同桌。可能是学区领导与食堂协商的结果吧？一家三口另外给一点菜，坐在一角落里吃一日三餐。她们一家的就餐方式，与老师们热热闹闹有说有笑的情形大不相同。人生的失意尽在不言中。
    角落里C一家三口吃饭的样子，看了让人心疼。给我的感觉是，她被现实抛弃了。继而一想，表面上看是同僚们轻视她母子，其实，这就像祢衡裸身骂曹一样，被羞辱的不是她和两个幼小的孩子，而是我们这些心硬如铁的同僚。
    我们之间每每不经意的偶然相遇，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儿。说着说着，她总会说到我对她的好，曾经给过她什么什么帮助。不像一些人老欺负她，一点也不顾情面地骂她之类的话语……
    对她所说的曾给过她关心帮助之事，我真一点记忆都没有。想想也有可能，那时的我，正是吃爹的饭，穿娘的衣，身体又好，自己挣钱自己花的美好时代。见她一个女人拖儿带女的，工资又少得可怜，她是民师，最后一批转正，不容易。给过她一些小小的帮助是有可能的。
    C人很好，善良，单纯，在做人方面真的没法与一些八面玲珑或工于心计的人能比，但在为人师方面，却是最好最好的。艰难困苦中她对孩子倾注了所有心血，学生们都非常的爱戴她，尊敬她。如今退休好多年了，远在天涯海角的学生们还依旧记得她，对她念念不忘。全国各地工作、经商、打工的学生，常常请她上海、广洲、北京去玩……说她桃李满天下一点也不为过。这些可爱的学生，他们从来没有忘记这位一直坚守在乡村，给过他们知识和理想的好老师。
    常言说没有过不去的大河，也没有跨不过的坎。 C生的双儿女也算小有出息，前不久她来学生这儿喝喜酒，到街上买给红糖给女儿做月子用，我再次遇到她，才知她儿女都已成家，一家子都在武夷山，儿子还在三姑买了一套商品房，不简单哪！
    我在心里默默地叨念着：苦尽甘来!苦尽甘来……可我什么时候也能苦尽甘来呢？


福建省建阳市火车站金桥广场A1-6座501室陈理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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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岭头落雪，一个长期生活在乡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