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幅绢画(千字文)
在今日美术馆3号馆里看到几幅绢画。
《他的梦境》整体色调灰暗,这对观者形成挑战。画幅左右两侧为阴影遮蔽着,左侧的阴影是一道逼近的黑暗的墙,右边的阴影则是一个离人的脚后跟,在内心的疲惫和生活的奔波这两道墙的隐喻中间,是一只工笔画一般精确的两爪朝着众人死翘翘的金丝雀,死去金丝雀的头顶处,仿佛梦神的树枝延伸出来,在那个树枝上,停着一个漆黑的鸟影。
《诗经.守望》,喜欢这幅画,不是说它画面多有张力,而是在画面之下,当观者心中有我们这个苦难文明江湖的浪涛卷起,这幅平面的画就变得立体。画正中是连接两个闲置展台的中间线,那条细线上停了一只斑鸠,工笔画出的斑鸠仿佛一只活物,它胸前的浅色腹羽和身后棕色的羽毛乱糟糟的,鸡窝一般,显出寥落和疲惫。它转过头,看着左侧展台上一本翻开的《诗经》,那本打开的《诗经》,正是把这幅绢画打开的一道门扉,只是这个隐秘的细节,当我倾身贴近画去看,却看到那些历经沧桑的纸页上,纸质画的古朴厚重,字迹却是粗陋的。作画者在此处的细节处理不免让人遗憾,因为不是纸张和书的形式,而是那些字开始了中国诗学的童年。就绘画本身,精美的画作除了初看时会在视觉深处唤醒你的灵,它的每一处隐藏的细节里同样会泛着光,不管文学、绘画、雕刻,任何门类的艺术精品,都包含这样的一种特制:从整体到细节,都处在严格控制的内在隧道里,观者读者的感受有多深,这隧道就能送你到多远。
《先知》,嗯,真是魂与魄的两重镜子的对应,对应成一个遥远的预言的重生。那个站在浴室隔布顶上的乌鸦,它鼻间高扬起的细毛,带着嘲弄和冷漠的凝视,朝着时间的左边不屑一顾的看着,仿佛顶着命运轮回的转盘。在鸟儿黑色的背影里,一个神情不安的男子,瞪着大眼,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乌鸦的存在,他被一阵意外的响声从洗浴中惊起,朝右边看去,时间的光里,有和他脑子里对应过的狰狞的影子显现出来。很《先知》这幅画的构思。画面整体的色彩轻淡,人物和无法的色彩很深,整幅画流动着命运飘渺不定的呼声。
《收藏箱》其实是个打开后被人遗忘的盒子,盒子里几丛干花散乱的摆着,看起来随意,却暗藏着时间来去匆匆的序列。干鸡冠花依然保有昔日盛开时桀骜的姿态,魂儿却是散了,化石一般在那里呼唤永不再来的美好时光。蝴蝶兰是新的,一场雨把花上娇艳的色彩褪去了,苍白的花瓣里隐藏着离别的伤痕。蝴蝶兰旁边偎依着的一束百合,百合似乎寄存过对某个病中人的抚慰,百合的花朵婉然如新,叶脉清透,病中人眼里亮起的烛光早花瓣的反光中一闪一闪。几束星星草的碎叶,引导人把目光移向另一个盒子,那个盒子里同样有着一束百合,比先前一束百合寥落,大概病的延续和生命的焦灼,使生活本身的趣味减去了颜色。在百合旁,是一束牡丹,它干枯的容颜里,昨日微笑保留着,雍容的修养,自在的恬静,哀婉的平和,一点一点把思念的痛楚收束,让观画人在整幅画前感动某种走过一段时光的恬静的欢喜和失落。
有一幅《香》,画前聚了好多漂亮的女孩子,画中一个柔美的女孩子正在内室挽头发,后背弥漫出的是自恋香艳的小调皮,青春的明艳里燕子惊飞的窃喜,是真正比外在美更令人陶醉的东西。看得让人心动,那个穿了通透纱衣的影子,仿佛天空降下含香的橘色,隐秘世界为之心跳了。真是青春和欲的探戈舞。
《奥卡拉斯的孤独》,画的是夜色里被月神恩宠的一只白鹿。夜色里,月光把白鹿照的透亮,花草被风卷起,飘散在空中,星星画的极好,仿佛是被惊醒过来,要从天上掉下来。黛色呼应着五彩,世界用寂静抚慰着白鹿沉沉的梦境。如果观画的人认为白鹿睡着了,那么生命的孤独从哪里来?正是在梦里,某种不安的痛楚的耸动的颤抖传递着白鹿的感触,这感触万物无法理解,也无法抚慰,鹿的脸庞细节出来的极好,能让观者感觉到多种的表情。夜色的舞台,明月的灯光,花草四散的萦绕,让人感觉到生命不安的张力冲到眼里来。在这幅画前站立良久,心绪有些沉寂。
还有几幅画值得详述,限于篇幅略去了。有幅《白瓷瓶》,意境悠远,细部精确,让人感觉到绢画上承载的意识的空间和思想的疏离。但瓶子本身缺少了一双眼睛,从画里,并没有看到作画人心里绵延开去拥抱美的神秘之手。因为缺少性灵在一个物上沉积下来的静美,《白瓷瓶》便失去了留住观着眼睛的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