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里的村庄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2年前,去了皖南的宏村,这是一处世界历史文化遗产地,回来写了此文,跟现在的文字相比,那时写的诗意传统浓厚不少,现在读来,反不太适应了,请各位评点指正。
从未见过一座村庄能与水如此贴近,它恰似一株水生植物,自在成长。谁决意把一座村庄种在水里,看它饱满柔软地度过一年又一年?
我穿过徽州群山奔赴一次蓄谋已久的约会。我站在村庄外,风缓缓涌动,它从湖心翩跹而起,赠我一缕温凉诚挚的抚慰,心定了,倦意没了。湖落在村庄南面,所以单名一个“南”字,当春天来临,一股小南风从山坡下来,滑过湖水,留下浅浅的皱褶,转身钻入村落,在长短深浅不一的巷子里穿梭。春天躲在一座城池里,像个擅于捉迷藏的孩子,把自己躲匿好了,吹个口哨,唤人去找寻。这村庄由此沾满一片湖水的温软与湿润,那么动人而多情。
人与任何事物的遇见,都讲缘分。我在春末夏初遇见南湖及其身后的村落,那时,湖边树影婆娑有致,天空高远,阳光煦暖;树影下水面微微晃动,远山、白墙、浓绿都揉碎在清冽的涟漪里。一只翠鸟,从一茎枝叶上跃起,俯向水面,和着一声低鸣,消失在村落的纵深处。
我无法抵挡与南湖的邂逅,她如一位窈窕女子,只轻挑眼角,便把我这好色之徒给勾走了。沿着湖光,我踏过湖上的石拱桥,轻轻走入一座村庄的内心,在悠长古旧的巷道里,纵有万般心事,我也放下不管了。
每个徜徉在村庄里的人,有意或无意,我想都是被水牵着走的,如迷途中,来自暗夜的光或通往出口的小径对我们的吸引。在村落里,路会撒谎,只有水能替你走出一条活路。它一脉柔波混着滴沥清响,小曲般哼出宁静、清幽,引我至想去的地方。水圳,这是古人的说法,实指流经各家门外的小清渠,它是温和的脉息,隐匿在一座村庄的肉身里,优雅穿过房屋、墙壁、石缝。一位老妇人在踏脚石上洗衣服,身边人来人往,我捧着相机蹲在地上等她抬头。阳光落在她脸上,她朝我笑笑,只轻声说“莫拍”两字。水圳潺潺的水声,透过生活的黑与白,走入了多少人的梦里,又陪伴了多少徽州人在幽窗下秉烛夜读?而今,我身为观光客,心生几许赞叹与惊讶。在亘古的时空中,徽州人把对生活的眷恋全部揉进了一线流泉里,任其自由奔流,说出岁月的温度与凝重。
月塘,微澜点点,静卧在村庄的心窝上。没有一座村庄能比眼前的这个更柔软了,它拥有一颗水做的心。走过千转百回的小巷,沿水圳逆流而上,不!我想我是追随一尾无名的小青鱼,用一种近乎洄游的本能,才来到这里的。它游过清浅水渠,而后沉入一泓碧波。青石板砌成的池塘形似一轮弯月,与深夜临空的月遥遥相望。人生代代,它缄默无语,徽州子民的疼痛、荣光及日间起居全被它包容接纳,就像它的一泓,搂住了所有水圳。一些门户面塘而开,徽州人只消跨过门槛便可浣洗、取水,他们洗去蔬菜的泥土、衣服的风尘,及生活的种种愁绪,漂泊天涯的心酸、少小离家的忧伤、盼夫荣归的悲苦,都交给水吧,请它把这些疼痛挣扎的情绪捎走。徽州人,尤其女人懂得如何品尝寂静及保持优雅。池面的白鹅也一样,鲜红的趾掌偶尔拨动一下,清水被撕开一个小缝,旋即如一个小嘴巴又抿住了。我未见它们曲项放歌,在游人的观望与喧嚣里,它们懂得如何保持优雅,只要按捺住一池水的躁动,这村庄就能安然平静。
我沿着水圳一直走。在内心,我渴望找到村庄让人心旌摇晃的秘密,那是一种欲望,看它如何把一抹细涓四季晶莹饱满地缠在腰身。我找到了,在村落的西郊,一条小溪被石坝拦住,村庄,如在溪边饮水的牲口,低头啜下哗哗流淌的时光,它一张口,吞下自然的风雨及满山的翠绿。水圳把溪水引入一座村庄的各个角落,汇集在月塘,然后朝南湖流去。一些鱼儿,如胆大妄为的孩子,在村落里横冲直撞,那是它们的天堂,无人捕捞,也无人垂钓。我跟鱼儿一样,在一座村庄的水边迷失,放下一些思考与情绪,只漫漫地走,直至内心清凉。
一片湖,一方塘,几弯水圳,往复循环的水流,让村落的存在布满诗意及生命张力。老子有言: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这世间,最坚强的我想会是时间;是水掩盖了岁月的风尘与烟火,战胜了时间,护佑一座村庄活过一个又一个世纪。
写到最后,我想说出村落的名字,宏村,或许它更应叫泓村。山外的夕阳暗哑,村落上空开始暗下来。又是春天,皖南的山谷被风吹绿,古老徽州宗族村落,会不会依然安静,听一脉清流夜夜笙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