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方式（千字文）

怀念方式
  ·张灵均

      摊开稿纸，稍不留心，就把生我养我的村庄抖出来了，大片大片的阳光如谷粒如金子洒满土地，长出许多美好的日子，叫城市人总是羡慕庄稼人能尽情吮吸苍天上好的赐予。
     而城市多雨季。一家一户少不了阳台，尽管阳台是有限的空间，城市人却爱搬几盆名花点缀。他们把这当成一种美来欣赏或享受。这只有城市人才会有的独特雅兴看来还是不错的。而在乡下，再上等的花也是不起眼的。他们看重平平凡凡的油菜花、草籽花、水稻扬花……
     这些年，远离村庄，很自然地沾了一些城市味，种花。种几盆最普通的花成了我不能含糊的大事，自然引起我那些可敬的邻居们摇起他们比我高贵的头，表示不可理解。这些并不烂漫且又不起眼的花草何以引我如此专注情感。殊不知，这些于我却是一种怀念村庄的方式。这种怀念方式，我自我感觉是很美丽的。我无法抗拒这种魅力，我已经被感化成为村庄的一部分，乃至我常把我这瘦弱的身躯想象成一株正在疯长的花草，抑或是一株茂盛的秧苗，守望在村庄五月的田野里，所入夜一波一波的月色繁衍蛙鸣，感受清露的渗入，以及肥沃的阳光如何用宽容的手指捻高我。我想：此刻，我最希望的是能看见一只山鸟从明净的天空作飞翔之状，俯瞰田野，栖落在我的肩头，如栖落在一株诚实的庄稼上，聆听我内心激动的声音。为这，我打算花许多时间和代价。哪怕是农人手持镰刀，把我当成一株饱满的谷穗连同阳光一起收割，我会很情愿地躺倒在田垄上，和揉着汗水的谷粒一起作一次愉快的旅行，领略庄稼成熟的过程是何等的艰辛，无需哲学解释。
      此刻，我伫立阳台上提笔如站在垄上挥镰，金黄的稻浪从四方八面簇拥而来，拍打我。一股薰人的乡土气息很大方很富裕地侵入我的肺腑，激起我原始的情感涟漪，如一片涌着的波浪的水域。我看见少年郎的我骑在牛背上涉水而过，去那面扇形山坡放牧，看山下那片土地上，村妇执锄，深刨棉田、麦地，很有韵味，也很苦。每每忆念起来件件是故事，尽管内容很平常，却催人泪下。那大山常年一言不发，如村庄诚实敦厚的父亲城府很深，只有土地最能读懂他们。城市爱惜我，留我坐办公室看报纸学着吐些烟圈。开始不习惯，后来自然了。但一种对土地的内疚感却是日渐加深。背着这种负荷，我这才恋起阳台这方小小的土地。在这里，就有了村庄的春夏秋冬了，就有了很生动的鸟声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农事，说着村庄的故事。
       只有此时，阳台才是一方通向村庄的井啊！跌下去，我不能自拔。


      1989年发于《中国老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