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软米饭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爬开哇!给软米饭你还不拿?!我听到舅的粗喉大嗓响起,真真的声儿。
拿上哇,拿上吃哇!咱自家种的米,自家种的豆。舅妈的声儿没舅的霸气,可也硬铮铮地,不容推辞。
大号保鲜碗,满满装了软米饭,半透明的盖子,能看到碗里黄澄澄的米,枣红色的豆子,淡粉的花生米,民俗画儿一样喜气,勾人馋虫。那些煮熬出来,实实在在的香气,密封在一只碗里。厨房里的饭香已经消散,想再闻一闻,得嗅着鼻子,四下里搜寻。
老妈要我带回家去,腊八吃。软米饭,我姥姥村里的腊八粥,却又和普通人家腊八粥的应节应景不同——婚丧嫁娶,迎亲送客,都会端出它来打头压阵。主配料再平常不过,软黄米,大红豆,花生,红枣,一些人人还会加些柿饼,一起煮,一块儿熬。我们老家人管这做法叫:“圪擦"(ge,ca)
“圪擦"介于煮炖煨之间。大号砂锅,最好是灰黑的粗砂锅,水烧开,提前泡好的红豆花生米熬煮到开花儿。下入黄软米继续熬,熬到水收成汤,汤入进米,端离灶口,借着灶火余温继续咕嘟。粗砂锅底厚身粗,导热慢,散热也慢,隔一会转动一下砂锅,调整受热面,还需经常顺着一个方向搅动锅里的饭。乱搅拌不行,一来饭的黏性打折扣,二来,嘿嘿,到最后你也得有那手劲。
搅动的工具,一般用铁饭铲,最好用的却是竹饭铲。基本上没勺子的事。没错,铁的饭铲反倒比不过竹饭铲。无论从材质的坚硬强度还是价格,竹怎比得上铁?舅妈笑我书呆子,这就是“圪擦"软米饭。铁饭铲用的时间了,烫得手握不住,一没耐心了,砂锅也吃不住铁家伙什儿使劲捣哇。你心毛糙了,竹板也折得快呐。咱自家种的米粮,硬生生要“圪擦",要的是圪韧韧的心气呐。
一大锅热汽腾腾的软米饭,不停不住地小声咕嘟咕嘟着,冒着金黄黄的粘泡泡,香气飘得到处都是,饭铲再也搅不动了。好啦。碗拿来,每一饭铲上都能拉出黏黏的细丝丝来。热乎乎地吹着气,本味微甜,再洒点白糖。哇!那叫一个真心热爱。好这一口,敞开了吃罢。舅妈又拦着了:憨孩儿,吃多了窝在肚里消化不了。甚么好东西,都不敢贪着吃。
不让嘴敞开了解馋,粘着舅妈叨叨叨叨吧,就着米香豆香花生香、热腾腾糯乎乎、只能看不准再多吃的软米饭,叨叨舅妈,到底这“圪擦"软米饭,得费多少工夫才算好。
要“圪擦"多久?从五更起床熬到天亮的有,人口多锅大米多,整整熬一黑夜的也有。反正,不管“圪擦"多久,需得经常搅动,勤转着砂锅。糊锅了,这软米饭就做的不地道,人的诚心也大打折扣。
老妈的黑粗砂锅是从老家带过来的。快三十年了,年年都没有让它空落落过。没见过她在煤气火上怎么“圪擦"软米饭,就闻得到香,吃到那些年熟悉的味道。
那些自家种的米,自家种的豆,源源不断,来自我姥姥家的村庄。表哥表姐们汽车倒汽车火车倒火车,进得门来,憨憨地笑着,俺妈说了么,俺姑就好吃咱自家打的粮么!从天旱少墒拉呱起,拉呱硫磺厂,排水污染田地,拉呱三表弟俩闺女进城念书,拉呱三表妹,卖了麦田,开罢理发店开饭店,每次都拉呱到,咋就不说姑那时帮了俺多大忙?
老妈自恃刚强,每次回去探亲,拒绝儿女护送,临走千叮咛万嘱咐她,你可千万不要给甚要甚啊,重巴巴的带不回来,你七十多了腿脚不利索。每次回来都是一小堆一小袋,装满满几大包,件件都是咱自家种的。大表姐二表姐三表妹,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弟,都口口声声说咱自家种的,哪个都难以推却。好在现在通讯交通发达,那边送到火车上,这边火车站就接,顺顺当当也没出过差池。可是,让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一个头发苍白,走路一瘸一拐的老太太,大包小袋地路上奔波,也实在太不象话!
可是,我还能去哪给老妈淘弄这自家种的米。我又到哪再给孩子们讨要这自家种的豆。
面对老妈的这碗软米饭。我还是不加思索拒绝。早些年很断然,我都买好了,自己会弄。如今的理由也婉转,你自己慢慢吃吧,费工费时怪麻烦的,放冰箱里可以慢慢吃很久。
我的腊八粥,是超市买的调配好的各色米豆,高压锅一压,哧哧几下省事又省力。忙的顾不上了,买两桶现成的八宝粥。寡淡也好,稀稠也罢。凭啥只在吃的时候,才想起实在种粮的自家人。
腊八一碗粥后,日子迅速干缩,年就开始“圪擦"出特别的味道。妈说,拿回去吃吧。我再次拒绝,舅和舅妈老两口的声音,就在耳边突然响起。真真地一样。
黄澄澄一碗软米饭,我拿回家去,也要在厚厚的平底锅上去炒,去热,不停地搅动着去“圪擦"。由冰凉,翻转着加热,到拉出黏黏的细细的丝来。
金黄的米粒,金黄的豆……没等我抒情,舅的嗓音响起,锄头碰犁铧的声儿,憨孩儿,除了大太阳,啥也配不上金黄的精贵。舅妈呵呵笑说,“圪擦"软米饭的都不嫌麻烦,你个吃家倒先嫌麻烦起来了!
不用四处张望找寻,我也知道,舅在家乡一抔黄土里,舅妈还在家乡厨房的烟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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