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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白狗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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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秋以后,姥姥家的篱笆墙上爬满了丝瓜蔓子,黄色的花儿象是绣在一块洁净的碧色绢帛上。丝瓜长长的从蔓子上坠下来,蝴蝶停在花心扇动着阳光,天空大得出奇,从很远的方向垂下边角来,罩小小的村子,也罩着小小的我。姥姥家的同门下是一个用木头架起来的过道,上面爬满了南瓜穰子,大花皮南瓜坠在棚子顶,大皮球小皮球一样挂着,蚱蜢象一枚新叶生在油绿的藤蔓上。
    白狗很老了,是姥姥多年前下地时捡回家的。它被遗弃在了东北地的杜河边,快饿死了。它长大以后,前腿腿臂向外弯曲,两条弧形的腿臂构成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后腿很高,屁股撅着,走起来一扭一扭的,像一个大屁股女人。
    但,这条狗却是我所最敬重的一个朋友更可以说是一个长辈。
    秋天的花生场有很凉的夜晚,露水下得重,茫茫的一片。姥姥家的场地在村口,做教师的姥爷放了秋忙假,晚上看场的时候,白狗也跟去,它就守在花生堆的旁边,一夜都不离开。
    一天夜里,露水很大,村子的二孩来偷花生,白狗只一个猛子上去,他就瘸着回家去了。
    村口的池塘有碧绿的水面,细柳拂着清风,天热的时候有很多孩子在里面游泳。大概是我很小的原因吧?姥姥重不让我去池塘边玩儿,还用恐怖的故事吓唬我,越是如此,我越是向往那个清碧的小水塘。
    那个下午,我自己经过池塘边,看见没人,水面镜子一样,水拖车(一种昆虫)在上面走来走去,风儿悠闲地摆弄着柳条儿。我就脱了衣服下去了,没想到,生苔的塘岸那么滑,我一下子栽倒,顿时呛了两口水,一紧张,两手乱扑,却怎么也站不起来。眼看我越滑越深,内心一片恐惧,想是要被姥姥说的水鬼捉去当馍馍吃了。
    白狗其实一直喜欢跟踪我,不知道为什么,它喜欢孩子?还是天性的一种护幼的本性?我始终感觉这是大善的一个定义。白狗竟然是游泳的高手,它将我从水中拱到岸上,把我的衣服衔到我身边。那个秋天的水很凉,太阳疲倦,我被冻得发抖嘴唇乌青。
    被狗救生的秘密没有人知道,我一直埋在记忆的深处,不曾公开。
    冬天的大雪封了村路,六姨中学毕业后去了县城的家具厂,我也读中学了。杂乱的树木笼罩下,小村子已经披上了雪白的毛毯,姥姥家的篱笆墙上还有风干了的丝瓜挂在那里,藤蔓缠着棉柴,炊烟聚在屋顶,夕阳下的云彩丝丝缕缕,没有风,天是干冷的。
    冬夜的气温很低,小村子安静得睡熟的婴儿一样,鸡群卧在老枣树上,披着霜雪,风声细微,好象催眠曲儿,扭着枝桠“吱吱”地响。村东头的小酒馆常常聚些闲汉,他们总是赌博到天亮,有时候他们喝酒,没有菜了就去邻家的墙头抓鸡吃。有一天深夜,人们睡得正酣,我在被窝里听着窗外的风声,做着小小的梦,忽然听见院子大门口有人“妈呀!”一声大叫,然后是那条白狗凶猛的吠叫声和追跑的脚步声。姥姥没有起床,只是说:“憨子几个又耍牌到这么晚!来抓鸡下酒啦!”接着是那只老公鸡紧张的叫声,飞上墙头的拍打声,渐渐平息的狗叫声。
    第二天一早,姥姥就去了憨子家,拿了杏核、香油和竹筷。农家人都知道,把杏核、竹筷烧焦了,掺着香油在瓦子上研磨出来的油沫敷在狗咬的伤口上,可以防止发炎,还可以防止狂犬病。憨子当时躲在被窝里不敢出来,姥姥说,一个穷光棍儿,大冬天盖个烂被子,冻得直发抖,夜里如果不去喝酒赌博,哪天冻死了也没有人知道,抓只鸡吃当当寒,也没啥大不了的。姥姥把东西给放在凳子上嘱咐他:“憨子啊!一个七尺的大小伙,哪能天天赌啊!那是旧社会的老毛病,你没经由过,戒了吧!现在把地分给你了,好好种,先喂个猪,养些鸡子,以后想法也找个女人,安安分分地过一家人家吧。”姥姥走后,老远老远地听见憨子在透风的土房子里“嗡嗡。。。”地哭。现在,憨子家有一辆四轮拖拉机,儿子在东莞打工,每年春节,他都给姥姥送果子,拜年。
    那以后,村子里的人们都知道,姥姥家养的罗圈腿狗凶、最机灵,再没有人敢夜里来抓鸡子做下酒菜了。
    冬天的一场大雪把平原的小村子包了个结结实实。白狗十六岁了,它已经两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姥姥总是这样说:“寿限不短啊!不能成仙物,多遗憾!冬天离开,不臭,算是大造化了!”
    我不知道那条白狗最后被埋在了哪里,只是在后来听很多人说,如果能喂一条这样通人性的狗,确实也是一个好造化,夜夜可以安睡无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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