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吉祥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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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吉祥
林文钦
“一个内心安详的人,总珍藏一个诗意的午后。”当回现诗人兰波的这句哲语时,我刚从一个周末午后的梦中醒来。
时针指向午时一点半。我穿戴整齐后下楼,到户外自由地吐纳空气。
阳光斜斜地照着,人一出门,它便呼拉一下泻在我身上,明媚地晃我的眼,眼前的五彩斑斓,浮浮沉沉。小城宽阔的街道,恣意流淌的全是日光。
没有目的地漫步,使目光显得更悠远。
夏末的气息逐渐褪去。日光穿过路边古樟树的间隙,温软地落在肩头。在这样的阳光笼罩下,这座称作“霞浦”的古老小城似乎变得和往日有些不一样了。车水马龙,人流如潮,马路上不断擦肩而过的人群,这一切在柔和的光泽笼罩下远远看来,就像一幅和平安详诗意盎然的水彩。在日光拂照下,没有了小城的闭塞与破败,没有了古城的偏执与小气。这使我,一个虽栖息了三十多年的原住民,仍抬起头来仔细打量这座自己熟识的古城。
朝北放眼而去,老城区整块整块的砖墙,泛着一大片苍茫的红色。红色分很多种,而砖红在其中最具沧桑意味。它总是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耶路撒冷的哭墙,柏林的倒墙,长城的一眼望不到尽头——都是一种时光流过墙的痕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午后二点的淡淡薄雾中,那些红砖墙的高大朦胧的影子让我觉得仿佛置身与教堂边,哈里路亚的清亮歌声在耳畔弥漫。白色的鸽子展开翅膀像流星一样划过天际,砖墙的红色当仁不让地成为最衬纯白的底色——好像遗落在冬雪上的血迹,残酷并且唯美。
目光所及,老护城河自西向东流过。南峰山上树木郁郁葱葱,鸟鸣啾啾,花香四散。沿着山路望去,依稀可见杂花生树,小鸟飞翔。偶尔也有人携妻扶幼上山,俨然一派白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景象。
就在凝眸间,家乡霞浦,让我感觉她是一座无比美丽的县城。她的唯美至极,让我此时甚至惊讶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些是再普通不过、随处可见的景象,但是,我依然觉得美。也许,那更是因为:任何事物,用带了感情的眼光去看,总是美丑分明的。而对于自己家乡,我只能用这个有时简单有时虚幻有时繁杂的动词来形容我对她的感情:我爱她。
往南来到郊外,感受乡野的风。天空中,飞鸟在嘻戏。金黄的大地被夏末的阳光照耀着、抚摸着,微微地沉醉于临近收割的丰姿中。这些情景,让我的内心涌上一阵阵感动:好一派大地的恩典呵!
这一路走来,俨然一幅青绿山水长卷徐徐展开,不断送来缕缕的愉悦。
“家乡如画,每人心里都有一张。”我耳边掠过了这句箴言,寻思之下,越是理解它的经典内涵了。
沿着三河岸走走停停,是寻梦的开始。有一些年青人沿着河边转悠着电动车,享受着悠闲之乐。远处,传来悠扬的唱闽剧的声音。寻声而望,有许多喜欢戏剧的中老年发烧友表演真切动人,乡音浓软,声腔清悠婉丽。忽然,在我后面有人用柔美的声音,叫唤着“叔叔,叔叔。”我转身回头看,是一个小女孩,她拿着傻瓜相机微笑地请求我给她拍几张照片。我欣然接过相机,让小女孩和玩伴们高兴地摆各种姿势,让一张张清纯美丽的笑颜定格在三河之畔。
日光一点点流动着,我回头往城区的大道走去。
车流,人群,推着两轮木车的乡村汉子一路吆喝着果红瓜绿,上空偶尔掠过一两只流浪的鸟儿,都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晕圈,富于生机而安详。
日光的影子,长长的。光线把人和建筑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夸张地膨大。人,其实是不用孤单的,形影想随,不离不弃。不管你现在是灿烂的微笑还是明媚的忧伤,日光里的影子一律是快活地手舞足蹈。从某种意义上,影子是快乐的延伸吧。
路边不远处,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儿,一路“咯咯”地笑着追赶自己的影子,满头银发的奶奶,掂起小脚,张着双臂,象只臃笨的老母鸡恨不得一把将小鸡儿掩于自己温暖的翅下。一长一短两条快活的影子,交错,缩短,重合,笑地一漾一漾地。
上述的小小风景和的日常生活的光芒,时常被我忽视了。有时我想,自己的眼睛也好象只是为了维持面部的协调了,形同虚设。这如同我前段时间刚刚拔掉的那颗蚀牙,疏松褐黄,多年不用,只能配合上下颌骨的运动来装饰微笑。
在视线迟疑间,那刚才嬉戏的一老一小已停驻在一个卖小吃的小摊前,孩子指点着嚷嚷着,奶奶便忙不迭地从衣襟深处摸出一个手绢包来,剥糖纸壳一样地抖搂开,孩子手中便多了一串红艳剔透的冰糖李子。懂事的孩子固执地把李子棒举到奶奶嘴边:“奶奶先吃,奶奶先吃!”年迈的老人用手撑着膝盖,俯下身子,向征性地咬一下:“乖孙哩!”知足和笑意,在菊花一般的皱纹里充盈得满眼。站在光线的近处,我能清晰地看到细微的尘埃在漫延,在跳跃,迟迟不散。
许许多多过往的时光情景,似曾相识地摇晃着,在无声地消逝着。
顺着日光,我下意识地看看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2007年9月15日,15时35分。这个安祥的午后,我独自走在大街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滚滚流动的车队,所有人似乎都有些忙忙碌碌的样子。大家忙着回家,忙着约会,忙着逛街,忙着消费一个平实的下午时光。
此时,我似乎突然来了兴致,看着从身边擦肩而过的芸芸众生,那些和我一样从这个街口走到下一个街口的人,看着他们的一个眼神,一个与我无关的表情,心里暖暖地笑。我不由猜测起他们的生活,猜测他们在流年似水的日子中,是否感觉快乐是否感觉幸福——
那个街角卖鞋垫的老人,生计应该不赖吧?
邮政窗口柜台上的那个女人,从前表情淡漠的她,今天怎么也露着难得的笑颜?
婚纱影楼永远都是温暖得近乎暧昧的光,那些漂亮的婚纱挑逗着街上每一个年轻女孩的眼睛和心灵。
蛋糕铺的玻璃橱窗前,那个戴白口罩的人真在认认真真做着一个蛋糕,一个小女孩趴着认认真真地看,她在想象自己长大了也做一个蛋糕师吗?
从珠宝店门口经过,有人递给我一张DM单,精致华丽,上面的货品那么璀璨,写着“到爱恋珠宝来领您一辈子的幸福”,暧昧的语言,正诱惑着有情男女去那里领取自己的幸福生活呢。
一个卖麦芽糖的小贩挑着小筐从我身边经过,敲糖的小锤和贴片敲得叮当作响,那是响彻我整个童年的声音,甜甜的,黏黏的。
一个卖柿子的,竹制小筐上整齐地码着红得发腻的柿子,很是诱人。没有城管紧盯的眼神,他可以守着担子悠然叼起烟。
茶行永远飘散清香,玻璃柜中的茶叶展现着优雅姿容。只是我总会想,这样的门面里,其中的茶叶价格是否有着深不可测的市场秘密?
这样想着,我的脑海浮现起多年来乡村与城市嬗变的一幕幕情景。
朝着滨江大道行走,我抬头看到一家房地产的巨大广告牌,大大地印着几个字“喜欢城市生活的理由?”是啊,喜欢城市生活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我想,也许是诗意,物质上的丰富,还有一种不可替代的城市气息吧。就像大型超市橱窗里那张宣传海报的画面:明眸皓齿的女孩,时尚无比,一枝妖艳的花朵衬着她的俏脸,人面桃花相映红。小城的上空,也因了这些眩目的海报,弥漫着现代生活的香气和活力。
在一家民族乐器行前,我为拂耳而来的一溜乐音驻足。是一首古琴曲《梁祝》。这样的音乐诱惑,突现在喧嚣的背景中,最是难忘记。而这琴声也并非刻意地要灌入人的耳朵,它不是一首完整的曲子,是随性,是因了随性而带上了韵味。木质的琴音中,隐藏着暗语与姿色,以及拉琴者对鲜艳容颜的欲望,和让琴声传达对经典情致的渴望,使它在不老的时光里风情万种,千娇百媚。在这个充满了阳光的下午,在光的过滤下,这古典的乐音也更灿烂更煦和了。
日影西斜,光线慢慢地灰暗下来。
此时,我来到位于小城中心的文化广场上。广场不大,但却显示着一些隐约的味道。在黄昏的微光下,喧哗的各种声音嘈杂在一起,有流行着的《有没有人曾告诉你》,也有来自新疆的民乐《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但最吸引我的声音,是从广播电台中传出的磁性和回忆,一曲《十年》让我回想到中学时代,回到苦读时光,我就是在家乡小城的广播声中走向人生中的第一个重大的考场。参加高考那天,路边的香樟树都张满了鲜绿的裙摆,天空也渗透着希望和喜悦。细想来,人生一直在路上,像一条漫长的红领巾,围绕在脖子前,让人始终无法忘怀这种眷念。树枝上,弥漫着理想主义的气息,要低下头,默念着生活的给予,才能穿过预设的林荫。然后,开始爬树。在春天,可以欣赏到树枝上女性般的温存,但是,很快,梦想的锤子会从头顶上垂直落下。
在记忆的河流徜徉之时,我的手机传来了海南文友许君的短信,他说他妻子快生产了,他快要当爸爸了!短信中充盈一个男人幸福的气息,让我的内心也随之饱满起来。
我望了一眼天空,路边的槐椿树叶已开始微微发黄。是呀,跨过夏天的台阶,要迎来秋天了。熟夏的南风徐徐而来,我在心中默念起兰波的《黄昏散曲》:
夏日蓝色的黄昏里,我将走上幽径
不顾麦茎刺肤,漫步地踏青
感受那沁凉渗入脚心,我梦幻
长风啊,轻拂我的头顶
我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动
无边的爱却自灵魂深处泛滥、、、、、、
夜幕就要降临,我悠然走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突然,街头的一出爱情故事像影视剧一样,在我的视野中上演了。一个戴眼镜的英俊小伙子,一副学生模样。他追着给一位俏丽的女孩子送玫瑰花,那女孩子推说不要,那男的就跪地求情了。此刻,正好有一个吹笛子的卖艺人走了过来,吹着《一路上有你》的情歌。在朦胧的光线中,大街上人来车往,女孩子扶起了男孩子,就是不要鲜花。在相互僵持的过程中,吹笛子的人又吹起了《最浪漫的事》,随之几个路人也唱和了起来。最后他俩拥抱在一起,渐渐沉醉在了夕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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