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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在海边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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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自己站在海边。看到海浪驮着海风从远处走来,一下一下舔着沙滩的黄。于是,在我看来,恋人间的晨吻便有了柔软的色彩,有了绸缎的质地。我看到他们站在逆光的方向,轻轻地走,背影越来越远。风偶尔掀起她的长发,连同浅蓝色的丝巾。都远了,变得模糊,像是梦中的样子。
  
  我看到自己蹲下来。看到沙滩上出现一些字。我能感觉到有人从身边经过,他们没有停下脚步,我也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其实不是笔,是一根小木棒,顶端有着圆滑的弧线。我用它写下一些字,忘记了内容,像是毫无实质,毫无指向,也毫无关联。我知道有风从我身边经过,我知道他们从我身边经过,却都没有停下脚步。其实在潜意识里,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停下来,为我停下来,为那些字停下来。可惜,我是如此稚涩无力,我抓不住风的手。
  
  我看到自己停下笔,从兜里掏出口琴,含在嘴里,把一个个音符推进风里,继而落在沙滩上,没有一点痕迹,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像是根本没有存在的理由。可是在潜意识里,我希望那些音符能停下来,像海边的礁石,像礁石上粘附的海苔,像石缝中躲匿的寄居蟹。可是,遗憾的是,他们却没有回头,连一下也没有,越走越远。远处是一个崖顶,像是能把风挡住,能把他们的脚步挡住。崖顶上有树,有草,有灌木丛,有隐隐的歌声。我猜想风会继续迎送他们,间或掀起她的长发,直到崖顶。崖顶上有阳光,有风停驻的脚步。我的琴音到不了那里,即使借着海风。
  
  我看到自己在吹奏口琴,迎着海风。海风推着海浪,一次次冲刷过来,冲到我的脚下,我没有知觉,连同那些渐渐模糊的字迹。有海水停下来,渗进那些凹槽里,湿润了那些撇捺,连同那些骨架。骨架撑在沙上,软软的黄,像是没有一丝经络,没有一丝温度。有的,除了稚涩还是稚涩,像海水的味道。
  
  阳光,沙滩,海风,飞鸟,远去的恋人,停驻的崖顶,来来去去的风,一切一切都写满预示,却仅仅是预示,没有故事,没有开端,也没有过程,就像那些慢慢消失的字迹。我与它们相遇,在某一个冬天,没有故事,没有牵手。
  
  那个冬天不太冷。在那个冬天,我看到自己离开海边,抹平字迹,扔掉小木棒,装起口琴。我看到自己,一个人,像一只无关紧要的海鸟。海鸟飞走了,飞向远处的小岛,或是更远。轮船驶离了港口,发出长长短短的汽笛声,打破了海面的停顿,开始是浑黄,然后是蔚蓝。
  
  我看到自己一个人,离开了海边,行走在大街上。我没有看到他们,没有遇到那对恋人。街上有车辆经过,我不知道他们坐在哪一辆车上。芙蓉树的叶子快掉光了,露出清晰的骨架,像一个难懂的繁体字,却有着隐隐的熟识。我从它身边经过,像一个来自远方的陌生人,没有挽留,也没有停驻。我有点想念他们,想念那对恋人,想念他们在海边朝气蓬勃的样子。我经常在海边沙滩上遇到他们,有时候跑步,有时候打羽毛球。我看到她快乐的笑脸,看到他用球拍轻轻打在她的屁股上,看到她惊急地喊叫、嬉笑、追逐,看到阳光照亮了她的脸。
  
  我看到自己走走停停。看到自己停在邮箱旁,投进一封信,然后快速离开,向着相反的方向。那个方向离学校越来越远,离海边越来越远,也越来越陌生,就像当初离开家一样。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行人,陌生的房屋,陌生的街牌。它们像是约好了,一起向我涌来,裹住我的周身,用陌生的感觉将我隔离。那种陌生是我所熟悉的,像是一副蓝色的眼影,有着一种隐然的冷意和拒绝。
  
  我终于停下来,停在山脚下,不知不觉走了很远,远得闻不到海风,听不到轮船的汽笛声。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走了。山上的林很密,我辨不清方向。有鸟叫声从林中传出来,却不是在召唤我。我知道,这里不属于我,不属于我的稚涩,我只是一个偶然闯进的过客。这里的经纬于我毫无关系,这里的山林、小径、落叶,都与我毫无关系,即使我穿着深红色的毛线衣。
  
  那件毛线衣是我新买的,毛线很粗,有着菱形的花纹。那是我拥有的第一件毛线衣。我看到自己停在摊位前,用手指小心摩挲着毛线衣上的花纹和凸起,感受着毛线的绵软和温度。然后,我看到自己掏出仅有的几个纸币,换回那件漂亮的毛线衣,迫不及待地穿在身上。女摊主呲着牙说好看,真好看。我或许也认为好看,可是我的表现却是慌慌地逃离,像是被她看破。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以为那件毛线衣能改变自己,修饰自己,像一身漂亮的羽毛,冲淡身上的顽固土气。可是父亲来信却说,吃饭长身体是大事,穿衣是小事。我不信服,暗暗抵制着,用自己的稚涩。
  
  我看到自己一个人来,看到自己一个人去,脚印重叠,没有故事。我依旧去海边,仍然会遇到那对恋人,看到风掀起她的长发。我仍旧会蹲在海边写字,站在海风中吹口琴,可是我没有遇到生命中的《茶花女》,没有遇到生命中的玛格丽特,虽然我穿着那件深红色的毛线衣。
  
  在我看来,有时候,一个地方更像是一张图片。很久以来,那张图片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晨曦中,港口的塔吊静静地立着,身后是一片绯红,是太阳轻轻送出的光影。我不止一次地想像着,那里一定会有故事,会有迷人的故事,像《茶花女》那样的,像《平凡的世界》那样的。
  
  后来,我曾经用苍白来形容那段时光。在我最初的印像里,那些经历像是渐渐模糊的字迹,必然掀不起一丝波澜。可是现在,我发现自己无法继续用苍白来形容那段时光。那段时光是有颜色的,有温度的,比如毛线衣的深红,比如沙滩的绵软,比如海的浑黄和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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