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生

                        

      看生（散文）
                                       文/郭伟

        村子里其他的人都去看过老贼了，就他一家没去啦。一天，他跟堂客讲，你让我去看看吧。他堂客没好气地说，你个砍脑壳鬼，你个背时的，我去看看就行了，你就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等别人来看你吧。对于一个瘫痪在床的人来说，要说没有脾气那是假的，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消磨，他越发没了脾气。换句话说，他早就认命了，再也不像头些年那样挨到什么就砸什么了。
       他堂客是不会让他去看的。这可是一个力气活，他堂客比他还瘦削，根本背不动。要是请人来屋里抬，他又觉得太麻烦人；就算别人不觉麻烦，那用什么抬呢？把门板拆下来吗？门板从来是抬死人用的，这不吉利。要是不靠门板，靠什么？靠人力也行的，两个就成，一边一个，抱起就走，多方便！不——不成，还得增加一个人，专门负责稳住头部，要不然头部肯定会歪到一边去的，涎水也会淌出来。
       他差不多把事情筹划好了。但他没跟他堂客讲过一个字。他知道要是跟他堂客讲起的话，他堂客又得暴跳如雷了，最近他堂客的火气大得很呐，张张嘴，就能把他给点燃；就好像躺在床上的不是他，而是他堂客。或许，他堂客宁愿是这样子的呢。所以，他总是予以理解：屋里屋外，上上下下，就她一个劳力，你说容易不容易。似句这一句“容易不容易”还不够力道，早年他是练过书法的，当然知道“力道”之于书法的重要性。
       这一天晚上，他堂客给他喂完饭之后，居然主动跟他讲起，我这副身子骨快散架了，背是背不动的了，明天我是还找人抬你去吧。必竟当年是老贼借钱把你从东莞的建筑工地弄回来的，要不然你早就没命了。现在，眼看老贼快没了，你还是去看看为好。当年是哪一年呢？具体的年份，他已经模糊不清了，他只记依稀得那一天的阳光十分刺眼，他跟老贼同在一个脚手架上拆模板，正说着排队买火车票回家过年的事，就一不小心，栽了下来。
       他的嘴上没应，心里却打起了退堂鼓。是去看，还是不去看，这成了一个问题。按理说，这并不成问题，因为他们那个村子的习俗就是这样的：凡是人快要过世的时候，不管之前有不有仇恨，家家户户都要派代表看看，这叫看生。再说，他曾受老贼恩惠，在这个时候，他更得去看看了。但他却打起了退堂鼓。他不想看到老贼那垂死的目光，他也不想让老贼看到他那肆无忌惮的涎水。他再一次想到“力道”的问题。不过，当他客堂给他擦洗身子的时候，他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柔软。
       第二天早上，先是他堂客看到他的头歪在床边，床下醒目着一摊暗红、一截舌头；再是村里的人看到他的头   歪在床边，床下醒目着一摊暗红、一截舌头。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一步的。
     也没有人来给他看生，因为这完全用不着了。

                                                                                                                                                 2013/12/5   东莞，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