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如山上雪（散文）

皑如山上雪



许荣波




    年前，朋友打电话邀我到钱排镇看李花，朋友说李花如雪，并给我描绘了一幅漫天飞舞着雪花一样的景象，她的描述，让我油然向往。花事是一个不该忽略的情节，李花花期短暂，迟了，恐怕只能看到一地落寞，而这时候，其它花一时又难成气候，错过花期，还得再等一年。于是，我马上放低手头所有杂事，欣然驱车前往。
钱排属山区丘陵地带，绵延的山峰重重叠叠。山风果然与众不同，虽然已是初春时节，但迎面而来的风也觉轻寒，让人觉得冬天仍然萦怀未去。
    朋友说：“我们先去看红花荷，今年的红花荷开得特别美，满山尽是粉红色世界，能与电影《闪闪的红星》里的满山映山红相媲美。”红花荷属金缕梅科，俗称红苞木、吊钟王（因花的外型像吊钟，故名）。我原以为，在当地，桃、李才是最早开花的，想不到红花荷竟也耐不住寂寞，赶在初春就开放了。
    汽车在山势蜿蜒的崇山峻岭间穿行，山道迂回，走了一个多小时山路，转过一个又一个岭。突然，拐过前面一座高山，刚要沿山道往山下滑行，前窗就已窥见一片嫣红。朋友说：“停车，停车！”我在岭顶一片开阔地停车。来到一个临时搭建的观荷台，只见山下红花荷漫山遍野，煊煊灼灼，极尽娇妍，姿态非常之美。可能是先春天而至的原因吧，红花荷开得略为羞涩，但花色嫣然，像着染的胭脂一般，又如羞颜上脸的美妇，颇具花动一山春色之态。而山多雾岚，那升腾的烟雾，正好起了某种衬托的作用，使眼前的景象如梦似幻，几疑一梦之中。
    伫立良久，朋友开始催促了：“走吧，别忘了我们是看李花的。”
    醒过神来，却有点不舍。于是深呼吸一下，让悠悠舒缓空气透过鼻腔，感受那满山花香带来的陶醉。
    “时间短促，耽搁不起的。”朋友又一再催促，我只得上了车，然而车驶上了盘山公路，我还不时往车窗外张望，掠过山前山后那粲然绽放的花。
    “作死呀，你！这种地方你也敢走神？”朋友娇嗔地在我脑袋点了一下。我收慑心神，专注开车。然而，总觉有一种不舍在我心头反复碾压。
    车下山后，一路疾驰而去。进了一个山岙，我顿觉眼前一亮，整个人呆了一下，完全被另一种惊喜注满了，这就是李花？只见两边的山头白茫茫一片，连连绵绵，成了花的海洋，就像整个山头纷纷扬扬地铺满了雪，晃得耀眼。我没见过雪，但这满山的李花堪与雪比。“梅须逊雪三分白”，我想这满山的李花，比起雪来就毫不逊色了。如今漫山遍野，目之所及，尽是李花。隐去了山野原始的本色。
    李花是一色的素白，与粉红色红花荷截然不同，虽没红花荷妖娆之态，夺目之艳，然则白得素洁，感观视觉上并不比红花荷差，在气场上反略胜一筹。诚如朱淑真的《李花》中所言：“小小琼英舒嫩白，未饶深紫与轻红。”
    穿过镇的后街，是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农家小院。尽管院落不大，但每家每户依山而建，小院便显得错落有致。钱排镇家家户户差不多都种李树。每个小院都有篱笆围着，自成格局，把农家点染得一如世外桃园。那些院中的李树，在院子里优雅地长着，有些院落，甚至有几枝李花探头探脑地伸出院墙来。几枝李花，改变一座庭院的美好格局，使得这些农家小院平添了不少雅致。
    在宅院古老的石阶上，是一条向山后延伸的小路，每家每院的台阶都和山后的路彼此相连，但高低有致，这样使得小院看起来就富有层次感。
    我拣块空地把车放好，从小车下来，有几只小狗在村前的路上走来走去，它们一点也不认生，不时打量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转向后山小路，路旁有条小溪蜿蜒而下，从山上流下来的水穿石而过，这水清澈酣畅，潺潺而流。掬水在手，一股凉浸浸的感觉很是舒服。平原地带的水真的跟山里面的水没法比，这里的水清亮透彻，感觉冰凉，想必炎炎夏日也是如此。
一路上都是李林，李花已是触手可及。没见李树之前，本以为李树会是高大粗壮的。不想李树纤细娇柔，像桃树，却又不如桃树婀娜，但却恣意伸展着。
    正行间，天却纷纷扬扬地下起雨来。雨，烟雾一般弥漫着，丝丝缕缕。雨对这个季节来说，是一种并不复杂的渲染，虽然是雨，却无须趋避，不仅如此，还有一种诗意，一种风韵。雨中的李花，洁净得一尘不染，像玉、像水晶一样冰清玉洁。在斜风细雨中摇曳的李花居然有种异样的风情，翩翩然有出尘之意。我想，设若没有雨、雾，这满山的李花无法进入这样一种状态。司马光一句“色与晴光乱，香和露气匀”为李花出色。李花之所以选择在这乍暖还寒时节盛放，想必就源于此吧。
    李花是纯粹的，出尘脱俗，质本天然。它的美还在于静，与世无争的静。在深山之中，静如处子，端庄如仪，使得它外表清纯而不流于俗。我不禁用手抚摸了它一下，那花朵儿俏伶伶的，显得鲜亮。花瓣的质地很薄，虽不至于薄如蝉翼，却也处于半透明间。它不会去攀附什么，那纤尘不染的瓣与蕊，清泠瘦弱，这些花骨朵在寒风中是如此优雅、纤细，惹人怜爱。有的怒放，有的含苞，叶绿绿而疏密有致。风从山后轻轻掠过，北风一吹，斜风细雨，清凉初透，李花就格外风情起来，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丰姿，真是美到了极致。由于花是新绽，叶初绿，一经雨水浸润，便显出一种最自然的美态和初春的羞涩，有种“连天洁白任你取，莹骨冰肌玉色痕”的意味在。
    在枝叶间穿行，兜兜转转中，差点迷了路。越往上走，山下景物依稀可见，钱排镇就掩映在花海树丛之中。四顾花如海，这远远近近的山更像快雪初晴时的山，只见漫山的李花尽情绽放，开得恣肆汪洋，一丛丛、一排排，一嘟噜一嘟噜的，密密匝匝，让满山遍野尽成了雪一样的世界，花一样的海洋。
    可能是刚下过雨的缘故，山上雾岚渐浓。起先是薄薄一层，像云、像丝，又像纱，漫卷而来，吹面不寒，却触手可及。渐渐地，那雾使李花若隐若现，凭空多了一种空濛的意境，那种感觉又与平常所见的李花绝然不同。“枝缀霜葩白，无言笑晓风。”李花虽不如梨花带雨那般惹人怜爱，但它也属天生丽质，不事雕琢。雾里的李花，总沾染着一种野性，一茬又一茬漫不经心地长着，它们新鲜，柔软得像青春，像远念，像一瓣晶莹剔透的雪花让人不忍触碰，更像宋朝冯时行所写的“明妆皎皎争前列，触手还羞疑不洁。”
    不知比李花更早盛放的梅花会是怎样一种盛况，这些开在春之前的花，大都是那么纤细，若弱质女流，却可以轻轻易易地俘获了游人的心。它不如春花鲜艳，不如夏花热烈；没有牡丹的雍容，没有桃花的绮丽，更没有荷花的鲜亮……它一如梨花洁素，可比不上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落花的时候，它烟一般云一般在枝干树梢中悄然遁迹，只有无数的花瓣零落地上，是那样悄无声息。可毕竟梅花繁花满枝而枝叶蔽清。清一色的花固然繁茂，但却缺少生气。然则，李花却不一样，嫩嫩的绿叶伴着花儿在枝头绽放，不会给人予空寥的感觉。
    一阵风袭来，又下起了一场小雨，那雨水打湿了肩膀还浑然不觉。风伴着小雨吹来，风一吹，树上的李花纷纷摇落，就如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这些花没有过多的留恋就散落一地，落花总会给人几分感伤。然而，风中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暗香浮动。仔细追寻，幽邃的林间透着李花淡淡的气息。那香味虽然很淡，若有若无，却又丝丝缕缕地纠缠着，直贯鼻子的深处。我深呼吸了一下，纯乎忘了天地，忘了时间，忘了清风和白云，像完全融入到这片李树林子里了，与它融为一体，找不到自己到底在何方。
    我想，这就是渐来渐近的春的气息吧，它已经越来越清晰地凸现出来了。然而，这里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之地。既有南方的炽烈，又难得地有高山的寒凉，让人感受到不同季节的各种感受。钱排的山沉稳而超然，因而山山岭岭，连绵无尽。因为山是极高的山，从山上望下去，只见远山如黛，山道逶迤，盘旋而下，钱排镇就隐蔽在大山的皱褶里。钱排是一个典型的山乡之镇，狭而长窄的街巷就在是两山的山凹处。这里泥土肥沃，草木葳蕤，最适宜种植、三华李、山楂等植物。山虽不擅形胜之美，但山高林密，雾霭般袅袅升腾，有着充满野性的一面，更接近于自然。
    作别钱排，我犹伫足观望，不想离去。在乍暖还寒的风中，欣赏了这漫山遍野，皑然若雪的李花所带来视觉盛宴，我有点意犹未尽，胸臆之间全是那俏伶伶的李花。那李花漫山遍野，看不到尽头。有些地方虽不能至，但心向往之，所以目光延续着这份深情怀，向远方眺望。这时，我想起了杨万里的诗：“李花宜远更宜繁，惟远惟繁始足看。”果真这样，李花宜繁、宜密，更宜远观。
    天很高很美，望尽天涯路，看那白云飘向何方，但视线，却始终走不出漫山遍野的李花，那如雪花铺满的山头是那样让人着迷，又让人生出一种留恋不舍的惆怅。
    踏上归程，小车在山间行驶，钱排的山山岭岭在汽车的后视镜中渐次消失。夕阳下的蜿蜒山道，隐然有种西风古道的苍凉。我想这次来得太仓促，可能简慢了李花，虽已尽兴，却未尽意，如果明年有空我一定来游，不为别的，就为领略这满山的烂漫和那剪剪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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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