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味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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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味
文--魏新永
一
小时候,我有个怪癖,喜欢闻汽车排出的汽油味,为了能闻到这味道,我不辞辛苦一口气能跑五里路进城,在街头像狗一样尾随各种汽车闻汽油味,后来,我慢慢从汽车排出的气体,蒙着眼睛能分清什么车,比如老嘎斯,北京吉普,解放牌等。后来,同伴狗剩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啊?”我笑了,笑而不语,狗剩用小人书的代价换来了我的秘密,我告诉他,大货车都放屁,走路“噗噗”地响,小车是领导的,不会放屁,都是一溜音。我的怪癖终于被我娘知道了,大骂我一顿,骂我没出息。从此,我不再去追汽车闻那汽油味了。再后来,我名落孙山,终于做了一名泥腿子,我才明白我娘为什么骂我。于是,我开始与田地打交道,每天闻那些不愿意闻的猪粪、羊粪、牛粪味。闻得更多的是老鼠尿味,因为每晚必须与老鼠作战,我都怀疑世界上为什么老鼠灭不绝呢。为了灭鼠,我用尽各种方法,灭来灭去,老鼠依然在我家厨房里乱串。
风搅合了村子里的气味,把每家每户的老鼠尿味、猪粪味。驴粪味、牛粪味都搀和在一起,谁家也不嫌弃了谁家的气味,大家都是一个气味。在暖洋洋的太阳下穿着流行的军用大衣,倚在墙根晒太阳,聊天。村里几个上年龄的老汉,趁着太阳毒,脱下黑色夹衣逮虱子。他们逮虱子很在行,看到虱子两个手指盖一合并,一股鲜血流出,虱子剩下了皮。
我每天吃过饭行走在村子里闻着各种气味,穿梭在各种场合里。慢慢地我发现,我还是喜欢闻汽油味,于是,我就缠着爹,让他给我去城里找份工作,这样我可以每天都能闻到汽油味。爹终于耐不住我的纠缠,用几只老母鸡给我换了一个临时工。我兴奋地三天没合眼,临去上班的时候,让我娘给我烧了锅开水,我用塑料布围成个洗浴的棚子,把身上的各种气味里里外外洗了个精光。然后又换上我同学给我寄来的军装。呵,一穿出去,我爹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乐呵呵的给我娘说;"咱这孩子穿上新衣服,还真的能走出门。”
二
告别了我的村子,告别了村子里的老鼠,与各种牲畜,我不知道城里是否有老鼠,如果与老鼠不作战了,我是否还想它。城市里是有驴的,驴托着青菜在集市上叫卖,赶驴的大爷乐呵呵地掏出烟袋抽,几袋烟抽完了,也不见有人来买,打扮得很洋气的女人,都捂着鼻子躲开驴与抽烟袋的大爷,大爷与驴就这样苦苦的等待着,等到快散集的时候,才有一辆自行车停在驴的面前,那刹车的刺耳声音吓了驴一跳。等回过神来,才知道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就使劲地“咴儿咴儿”叫了几声,这叫声顿时引起其他驴也叫了起来,刺耳的驴叫似警报在集市上拉起。大家也许司空见惯了,任凭驴怎么叫,也没引起人注意,驴停止了叫声,中年人开始问价格了,等大爷说出了低价,中年人非常痛快地全部买去,让大爷送到学校里的大伙上。
我才不去听驴叫,与看集市上的热闹,赶快去厂里报名才是正事。厂子离集市不远,跨过集市就是厂子,厂子门口两边还有几个卖鸡蛋的女人,看到我走近厂子,就大声叫卖,我才懒得去买她们的鸡蛋,我娘养的母鸡,一天也能收很多鸡蛋。在家吃鸡蛋,我都是变法的偷吃,但我从不喝生鸡蛋,讨厌那种黏糊糊的东西。狗剩在行得很,他偷喝他家的鸡蛋,都是偷老母鸡刚下的,等老母鸡“呱呱呱”地飞下鸡窝时,他就溜到鸡窝边伸手抓起,望墙上一磕,仰脖子“哧溜”一下进肚子了,那种麻溜,我是学不来,我也不偷喝生鸡蛋,我的方法把鸡蛋弄进我家的大勺子里用柴烤熟,等鸡蛋香飘入鼻孔了,我熄灭柴火,用手开始往嘴里送,那个时候,不觉得勺子烫手的。
卖鸡蛋的女人瞎吆喝一阵子,看我进了门,就不再吆喝了,我知道,他们从农村早早起来挎一篮子鸡蛋来集市卖,为了换取几个家里的油、布、等各种日用品费用。我也跟着娘去卖过几次鸡蛋。等娘卖完鸡蛋准备回家时,我才敢要胡辣汤喝。饿了一早晨的肚子,见了胡辣汤与油条非常亲热,娘看我喝得急,安排我喝慢点,我问娘怎么不喝,她说她不饿。我就信娘不饿,在好吃的东西面前,娘总是不饿。过年吃肉,娘把肉都放进我的碗里,我说娘怎么不吃,娘说怕肉腥味,我不怕肉的腥味,娘不吃,我能全部吃掉,吃得爹都对我翻白眼,嘴里嘟囔娘,说娘太宠孩子了。
到了厂子里,没人宠我,面对一些陌生的面孔,他们又不是我的朋友与亲人,他们更不是娘与爹,怎么会宠我呢?第一天报到,我就上班了,让我跟着一个老头先打扫卫生,打扫全厂的厕所。等主任说完这番话,我明明知道是什么活,硬是没敢出口说不同意,当时,我心里很不自在,几个老母鸡,我家里过节也不舍得吃,爹给送人才换来这份工作,能进城的工作。谁知道竟然来打扫厕所。想起厕所,我就想起厕所里乱爬的蛆,乱飞的蝇子。来报到前的那种味道,在此时,已经荡然无存,身上洗澡用的洋胰子香味也被厕所的浓浓气味淹没了。干与不干,我脑子里一直在选择着,努力去脱离老鼠尿味、牛粪。马粪、驴粪味又被厕所味侵袭。
三
我主要是考虑了主任分配我任务的语气,他是先让我跟着那个老头打扫厕所,先,说明是暂时的,肯定干几天,就调离我干其他的。
打扫厕所与打扫牛圈、马圈、羊圈不一样,打扫这些圈,我是可以干可以不干,我不想干,大不了娘骂我懒,骂完她自己会去干。在厂子里打扫厕所那是必须干的,想推脱都不行。男厕、女厕都是我们俩打扫,打扫倒是没啥,我最怕收拾那些大便用的各种书纸报纸,更怕去女厕所收拾那些月经用的棉花碎布,有的还带着鲜淋淋的血。我晕血,一只鸡都不敢杀,手上或者身上碰伤了出了血,我都会大嚎半天,根本不敢去看。收拾这些东西,都是那老头收拾的,我给他在外看着别让女人进去。
第一次回家,我没给爹说我去打扫厕所,我怕爹不让干,因为我长大了,该处对象了。一个打扫厕所的,这名声多不好啊,哪个姑娘喜欢天天闻大粪味啊?
说起姑娘,我还真的喜欢姑娘,更喜欢带着槐花蜜香味的姑娘。第一碰见带着槐花蜜香味的姑娘是在村外。那时候,村里村外种了很多槐树,碗口粗的槐树,在春天怒放着甜甜的槐花。引来了养蜂人。在村东头放蜂的是父女三人,他们头带竹萝帽子,在帽子上缝制了黑纱。在黑纱的笼罩里,看不清人的脸。怎么看都像电影里的侠客。我好奇,经常去看他们放蜂,但只能远远的站着,不敢近前,怕蜂蛰。我被马蜂蛰过,痛得钻心,火辣辣的肿。自从被马蜂蛰过,我怕一切蜂。我佩服养蜂的人,我一直认为养蜂的人很彪悍,不然能制住蜂吗?男人是彪悍的,女人会像孙二娘一样野蛮。但我的想法是在一次中午被推翻了,养蜂女孩是在中午快做饭时摘下面纱的,摘过面纱后,去村里代销点买盐,恰好被我碰到,一头秀美的长发,一张白皙的脸,穿着一件小碎花夹衣,迈着轻快的碎步。过后,留下了一股淡淡的槐花蜜香。我不敢信我的眼睛,更怀疑我的判断力。从那,我去看养蜂的次数更勤了,无论我娘给我派什么活,我都先要去村东头看看,再回来做。
槐花谢了,谢了槐花落得遍地都是。看到满地的槐花,我不知道怎么会想起【葬花吟】。槐花没了,带着花香的姑娘也走了。我始终不知道她是哪里的,姓什么,叫什么。后来,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槐树都被伐倒了,被一个黑胖子收走,听说卖给了煤矿当顶杆用。郁郁葱葱的槐树没了,村子成了秃子。我再也见不到带着槐花香味的姑娘,再也找不到村子的美丽。
四
厕所的臭味是不能与槐花蜜味相比的,我打扫了一年的厕所,也学着爹偷偷地给主任送了几只母鸡,可母鸡经过主任的肚子成了粪土,我的工作还是没换,却换了几句赞扬,主任在开会的时候赞扬我能干,不怕苦累脏。现在这样的青年少了,云云。劳动模范扣在了头上,可姑娘没有喜欢闻大粪味的。厂里漂亮的姑娘看到我,都躲着走,还 是捂着鼻子躲的,我心里知道,他们歧视我,看不起我,城里的姑娘会看起农村的孩子吗?其实我压根也没看上城里如花瓶一样的姑娘,这叫“讨饭的不吃枣花---两撇”。眼看快要大龄的我,在心里发个恨,辞去这工作。俗语“人挪活,树挪死”。我就挪挪地,看看还能掏大粪吗?背着爹与娘悄悄商量辞工的事,娘白白眼看看我“你爹知道了,会气死的,你干的正好着呢,为什么挪啊。”我说出了实情,我娘听了惊呆了,“原来你在厂里掏大粪啊,不干,不干,赶快辞了。我正准备找人给你说媒呢。人家知道你掏大粪谁嫁给你啊?"
辞了工,我不想回家,我怕村里的知道了笑话,更怕娘被村里的人笑话,因为娘经常在村里的大娘大婶面前说我在城里上班,还是城里最好的厂子。我每天骑着大链盒飞鸽欢快的在村里人面前经过,那模样很潇洒,引来了村里的小伙伴们眼馋。有几个想与我一起进厂里看看,我都没答应,我怕他们知道我在淘大粪。引来了他们说我不够义气。不够就不够吧,比他们笑话我强。
经过朋友介绍,我进了一个工程队,学焊接管道,人也住进了城里。我最怕与师娘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师傅看我勤劳,喜欢派我与师娘一起去买菜。我怕去菜市场,是因为我受不了师娘讨价还价,她一毛钱的菜能还半个小时,一毛钱我感觉就够寒颤了。在师娘的眼里如金豆子一样。我在一边等,她不急不慢地还着价。等卖菜的老头喷着吐沫星子说,“我不卖了,你找别家吧”她才从腰里掏出手帕掀开几层拿出一毛钱来。我怎么感觉她没我娘大方,别看我家的钱来之不易。买完菜,我嘴里嘟囔着,“一毛钱的菜还啥价呢?”谁知我师娘的耳朵比兔子都尖,“一毛钱也是钱啊,不能吃亏吧,能还下一分就是一分。”
忽然,我不喜欢闻汽油味了,闻到就感觉恶心,恶心的能把胆水吐出来。看着绿色的胆水,我想起郁郁葱葱的槐树林,更想起了放蜂的姑娘。我想逃离城市,村里就是再秃也是自己的村子,任凭跑到哪里也改变不了事实。站在街头,我倒开始寻找驴子的影子。更想像驴子一样大声“咴儿、咴儿”叫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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