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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琴》：文人雅趣与散文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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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艺报　|　江飞　　2021年07月23日10:00
“今日亲近文字者，如稻粱谋中寻求抱琴。抱琴者当非抱帚，抱帚或为扫地，或为自珍，或为立地解闷。抱琴乃虚，听音知音为实。”张扬在最新出版的散文集《抱琴》“后记”中如此说道。“抱琴”这个书名取得好，有“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意思，也有“课虚无以责有”的意思，可谓意味深长。“张扬”这个姓名取得更好，张扬其实并不张扬，无论做人还是做事，素来低调朴实沉稳，“名不符实”，相映成趣。今观其《抱琴》，可知“文如其人”不虚，这“人”是一派天真的文人，是一个亲近文字的读书人。

《抱琴》分三卷，总体来看，卷一观照人物，卷二描摹山水，卷三品鉴玩物，分类精当，各有意趣，又相得益彰，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文人雅趣和散文精神。

人物卷里，络绎不绝的都是响当当的人物，鲁迅、郁达夫、齐白石、李慈铭、钱锺书、杨绛、董桥等等，三言两语的评点，点染出这些现当代艺术名家的人生际遇和艺术特色，从中不难窥见作者读书之广博，识见之精妙，入情之深沉。比如写伉俪情深的钱锺书与杨绛两位先生，虽命运多舛，但“他们夫妇二人与其他许多知识分子一样，对于时代的变迁有着敏感的体察，也一直注意保持内心的独立与人格的完整”。文章最后写道，“槐聚槐散，人生的谢幕有早有迟，人生的悲欣有浅亦有深。在百年的光阴中，他们如静水流深，清澈照人”。读到此处，不禁想起弘一法师临终时的“悲欣交集”来，感喟不已。在我看来，作者之所以对他们的人格与爱情不吝礼赞，其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按其所言，“读书人心灵，是不系之舟，在深邃时空中漂泊。心灵之困惑，时代之困惑，兼而有之”。这些民国人物如是，今日作者亦如是，对于读书人而言，心灵与心灵是同频共振的，时代与时代是曲径通幽的，观照并理解了他们的困惑，也就审视和理解了我们自身以及我们所在时代的困惑。

山水卷里，纷至沓来的是人文山水，是文化地理。乌江渡、宣城梅、凤阳、青阳、山湾峡谷、三河古镇、大潜山房、巢湖、垓下、颍州、苏州、乌镇、绍兴、铁门关、红河州乃至欧洲，作者行走于中外山川之间，更徜徉于历史人文之间，知行合一，心中便有了大山水，大气度。最喜欢《不喜俗人看》这一篇，写王阳明的“心”路历程及其与安徽山水的情缘，不紧不慢，娓娓道来。“王阳明无疑有着隐秘而庞大的内心世界，他是睿智的，很多时候又是困惑的；他既要度人，很多时候也要度己。在现实之外，王阳明像极金庸武侠小说中的周伯通，常常一个人无招生招，见招拆招”。这是作者对王阳明内心世界的忖度，有历史的蛛丝马迹可寻，更有自己的切身体验融入，既是体贴古人，也是体贴自我。作者循着古典文人的脚步，在山水之间往来行走，在诗词文章中徘徊往复，山水滋养了古人，也孕育着今人，这是他一个人的“文化苦旅”，一个人的“心灵地图”，也是人与自然和谐与共的生动注释，诚如作者所言，“人从自然中来，钟情于山水是人天生之因子，而揽山水入怀，山水亦冶炼着人之胸怀”。

玩物卷里，什袭珍藏的是书画册页，陶瓷玉石，木上花雕。不得不说，这些篇章显示出张扬确实是一位有着较高艺术鉴赏力的收藏行家，把这些“契合内心并能折射内心的自然物体”交代得详尽周全。而由于文人的审美趣味始终在场，所以，这些物不是丧志的玩物，而是养志的玩物；这种“玩”也不是一般的“玩”，而是细细把玩、欣赏和品鉴。最喜欢的是《玉精神》这一篇，文章不长，却勾勒出中华玉文化的来龙去脉和内在精神，“玉精神包含于中国精神之中，尚玉文化是中华文化的一脉源流，水流潺潺不绝，所衍及的地方都有或多或少体现。玉精神见之于庙堂之上，见之于危难关头，也见之于芸芸众生的平凡生活。五湖四海，各门各派手艺，精神是骨头，是正大光明”。这段感发，契合历史与文理，最是精当。当然，客观来说，这部分文章由于偏重于描摹和述说物体的样态或来路，而缺少了人物卷里氤氲的人情味，山水卷里流动的自然美，因此显得细致有余，生动不足。

“文章跟人一样，需内外兼修。外在是语言；内在是情怀、学问、趣味和思想”。对于亲近文字、以文字为生的张扬而言，情怀、学问、趣味和思想早已涵化在语言之中。《抱琴》的语言自成一格，短句杂多，雅洁明快，重节奏变化，虽是白话，却深得古文韵味，读来如坐松下，听古琴声声，古意盎然，余味曲包。字里行间，似乎还可以发现作者对少年和故乡的回望与深情，文字对于个人，终究有着生命史的意义。

最后想说的是，“散文”归根结底是一门“易学而难工”的手艺，“难工”既是就技巧而言，也是就精神而言。在我看来，“散文精神”大致有二，一为写意精神，一为写实精神。写意为中国文人所长，怡情养性，寄个人情意于翰墨、历史、山水，尽性挥洒名士才情，写意精神如瓷，高洁清雅，如明清民国小品美文，如《抱琴》；写实为中国文人所短，需怀抱一副热心肠，做冷眼旁观，与时代、现实、民众、生活短兵相接，乃至在内心世界做殊死搏斗。写实精神似铁，沉重有力，如先秦散文，如鲁迅《野草》。套用王国维的话来说，今人为文，作写意之文者为多，然未始不能作写实之文，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恍惚中，我仿佛看见张扬抱琴而来，脚步坚定，衣袂如书页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