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我与新散文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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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新散文
作者:三胖子 来自:新散文
――《虚构的旅行》序
一
最早明确提出新散文概念,大约应该是在1997年前后,我记得新锐的《大家》设置了新散文栏目,一批新散文作者先后在此登场,如张锐锋、于坚、庞培、周晓枫、祝勇等人,新散文写作受到关注。1998年,我在这一栏目下发表了《沉默的彼岸》系列,也被归为新散文名下。新散文写作是在没有理论先行,没有标举口号的情况下,从写作实践开始的,这一点有点像“朦胧诗”的发韧:从不满流行的艺术表现以及旧的意识形态开始。当然,新散文的姿态要比“朦胧诗”温和得多,但同时也更深入了人的感知系统,表达了更为直接也更复杂的经验世界,这一点毋庸置疑。“新散文”写作中,张锐锋的散文探索无疑应该说是最自觉的,也最雄心勃勃。首先张锐锋改变了传统散文短小的形式,使散文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张的散文一般有数万字,甚至十几万字),张锐锋敞开了散文的空间,进而也敞开了散文作者的心灵空间。这一改变无疑改变了传统散文写作的一切,散文的镌永、凝炼、咏物抒情、一事一议,取向明确,题旨鲜明,在张宏大的散文世界已完全不可能。其次,与长度相关的是,散文表现什么在张的文本被提出来:散文不是一事一议,不是咏物抒怀,不是形散而神不散,不是通过什么表达了什么的简单逻辑;散文要面对整个经验世界,表达的是一个人或一个生命面对现实与历史的心灵过程,是大体在一个框架内,表现全部的心灵细节与感知的绵延如缕的密度,每个语言细节都是流动的,具有动态的思辩色彩与追究不舍的深度。
与张锐锋看起来完全不同的是,于坚的散文完全取消了散文的深度,让语言最大限度地进入日常生活经验。于坚看起来是表象的、罗列的、平视的,实际上在与张锐锋完全相反的方向上,消解了传统的散文(美文)的构成,从而确立了自己散文的民间独立话语姿态,甚至民粹的色彩。周晓枫从语言的修辞意义上进入了新散文的表达,她的速度、敏捷、转身、智慧让人惊叹,“语言的狂欢”在周晓枫的文本中几乎近于一种舞蹈,是新散文写作意识体现出的一种最直接也最易看到的结果。这种结果背后的原因是,周晓枫完全不同于传统女性的散文的心情文字,没有忧郁、顾影自怜、决不抒情,甚至反抒情,有着某种黑色解构的味道,带有明显的智性捕捉事物的特征。如果形容张锐锋的长篇散文如水银泻地、水漫金山,那么后来的祝勇则把小说的结构、叙述以及文体互动引入了长篇散文的架构,其文本的结构叙事与历史本身的严酷叙事如“宫殿叙事”构成了相互对照的指涉,形式本身就具有强烈的当代知识分子面对历史甚至现实的个人姿态。
“新散文”在《大家》栏目上出现无疑仅仅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事实上“新散文”写作一直暗流涌动,只是不像诗歌与小说的先锋姿态那样引人注目,一个重要原因是新散文与生俱来 处在一种无所不包的“散文大锅”之中,就像通常所说的,没有什么不能煮的,没有什么不可 放入的。散文同时是精英(学者散文或小说家散文)又是大众的形式(报纸副刊),因此也是观念最顽固最可各执一词的形式,谁都可以插一脚,谁都可以不负责任。有的人有了牌照,立了很大的牌坊,如大散文、文化散文,学述者散文,牌坊很大,成为所谓的大散文家,而更多非职业散文作者则更像个过客,偶一为之,时有光顾,然后也会居高临下打着哈欠还品评两句:散文嘛,有什么可说的,不就是散文嘛,散文就是,哈欠。这就是散文的真实处境,并不把散文当作一种富有创造性文体经营。在众声喧哗的“散文大锅”中,一批具有自觉意识的青年散文作家埋头耕耘,事实上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先锋小说发韧之际,就开始了散文文体与散文意识的革命,其中刘烨园是最重要的倡导者与实践者之一,其独立的思考、孤绝的锋芒与“大陆”般的思考的密度,至今仍是我们最重的“精神收藏”。到了九十年代初中期,“新生代”散文家集体登场,标志性事件是《上升》与《蔚蓝色的天空》两个重要文体的出版。这两个文本并不著名,但十分重要,是不久鲜明提出的“新散文”概念的最重要的依据,没有这两个文本就不可能有“新散文”的提出。苇岸、张锐锋、冯秋子、王开林等无疑是“新生代”散文最主要的贡献者。苇岸是“新生代”最早“由诗入文”的散文写作者之一,是由诗歌革命引发散文革新的典型代表,苇岸散文的每个句子都受到诗歌的冶炼,每一个叙述单元都类似诗歌的单元――与传统的抒情“散文诗”毫无瓜葛。苇岸的散文是“极少主义”的智性与诗性的双重写作,是类似文学结晶的“舍利子”,被称为“光明的豆粒”。《大地上的事情》五十小节被诗人朗诵、谈论,纪念,这使苇岸成为当代惟一受到诗人推重的散文家。
二
像许多“新散文”作者一样,我也经历一个由诗歌而散文的过程。“朦胧诗”以来诗歌以前所未有的丰富表现给文学以极大的冲击,先锋小说无疑受到诗歌的影响,表现十分活跃,倒是与诗歌最相邻的散文既热闹又静悄悄,始终没有惹人注目的文本改变。更多的有野心的人投入到诗歌与小说的实验中,散文似乎是一种无法实现野心的文体,甚至根本就不是一门独立的技艺,其时太老的人与太多的过客哄抬着散文,让野心勃勃的人对散文不屑一顾。老实说在进入散文写作前我也是抱着这种心态,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我。1986年夏天,在西藏生活了两年的我回到北京,见到了韩少华先生。当时韩少华先正主持《散文世界》,约我写一些有关西藏的散文。那时我基本已停止了诗歌写作,正着手小说创作,对散文从未有过想法,也不知道散文怎么写。韩少华先生的约稿让我陷入了茫然的沉思:散文,什么是散文?怎样写散文?西藏?像印象中游记那样的散文?某年某月,什么因由,我到了哪里,见到了什么,有什么感受,表达什么人生哲理?看了一些别人的散文,放下了,读不进去。我想到阅读散文的必要性,读者有什么必要阅读一个人什么时间何种因由到了哪里吗?即使你到了天堂,真正的读者有必要看你介绍的天堂吗?最关键的是什么?那么诗歌最关键的是什么?你是否一下切入了读者的生命。那些散文中的时间、地点、背景交待能切入吗?为什么诗歌能以最大的缺省直接切中要害而散文不能?为什么小说可以不清楚明白地从一个细节开端,而散文不能?尤其像《喧哗与骚动》那样的小说,开始就是视觉与意识的活动,而散文为何不能?
那时我满脑子诗歌和小说,我有了一些诗歌和小说的准备,完全没有散文的准备,我难道不能像诗歌或小说那样写散文吗?我开始尝试,直接从视觉与意识入手,让自己进入某种非回忆的直接的在场的状态,取消过去时态。我接连写出了《天湖》、《藏歌》、《西藏的色彩》,洋洋万言,非常自由。我感到了散文从未有过的自由,神散而形不散,完全是生命的过程。有歌唱道: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连流行歌曲都在出新,散文是不是真的老了?
或者太老了?
《天湖》一开始就写道:
他们蹲在草地上开始用餐,举杯,吵吵嚷嚷。越过他们模糊的头顶,牛羊星罗棋布;还可以看见一两枚牧人的灰白帐篷。骑在马上的人站在荒寂的地平线上,像张幻影,一动不动,朝这边眺望。然后,就看见了那片蔚蓝的水域。很难想象,在西藏宁静到极点的崇山峻岭中,还隐藏着这样一个遥远童话世界。据说,当西藏高原隆起的远古,海水并没完全退去;在许多人迹罕至的雪山丛中,在高原的深处,还残留着海的身影,并且完整地保留着海的记忆,海的历史,以及海的传说,只是这些传说只能到鸟儿的语言中去寻找了。
《藏歌》的开头也是这样:
寂静的原野是可以聆听的,唯其寂静才可聆听。一条弯曲的河流,同样是一支优美的歌,倘河上有成群的野鸽子,河水就会变成竖琴。牧场和村庄也一样,并不需风的传送,空气便会波动着某种遥远的类似伴唱的和声。因为遥远,你听到的已是回声,你很可能弄错方向,特别当你一个人在旷野上。你走着,在陌生的旷野上。那些个白天和黑夜,那些个野湖和草坡,灌木丛像你一样荒凉,冰山反射出无数个太阳。你走着,或者在某个只生长石头的村子住下,两天,两年,这都有可能。有些人就是这样,他尽可以非常荒凉,但却永远不会感到孤独,因为他在聆听大自然的同时,他的生命已经无限扩展开去,从原野到原野,从河流到村庄。他看到许多石头,以及石头砌成的小窗---地堡一样的小窗。他住下来,他的心总是一半醒着,另一关睡着,每个夜晚都如此,这并非出于恐惧,仅仅出于习惯。
(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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