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难度 (王克楠)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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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越来越难写了,不是文体的本身,而在于“想法”。写散文的人很多,好像散文成了一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手艺,可是真正要写好散文却非常难。
笔者认为从某种程度上讲,写散文要比写小说、写诗歌更有难度。小说诗歌或者可以高产,而散文写作不容易高产。如果想去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浮躁?不用去做过多的调研,只看他写的散文数量大不大,就可知一二。
散文的难度在于文体的单纯,有人甚至把散文当作单纯的“美文”,可是我们现在的现实生活并不单纯。无论是人性,无论是人伦,无论是政治,无论是文化,都复杂得很。生活是文学之母,要把这样复杂的生活(尤其是中国的转型社会)用散文这种文体去表达,确实有难度。
散文的难度在于散文家除了用满意的眼光打量社会,还缺乏批判的眼光。世界有真善美,一定存在假恶丑,对于假恶丑如视而不见,那会影响一个散文家的眼光。窃以为最优秀的散文家是具有叛逆精神的人,有了叛逆精神才能做到对陈旧的散文理念和文体做一番“扬弃”,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对于散文家来说,有的时候需要一点叛逆精神,即使是对社会不作叛逆,也需要对陈旧的散文文体做一点叛逆,当然要做到这一点也很难。
我们习惯口头说说要继承传统文化的精华,常常把“传统文化”挂在嘴边,可是实际继承到手的却是很多糟粕。我们国人习惯了非东即西的僵化思维和从众思维,思维中多感性,少理性。好的,一切都好,不好,一切都坏,对历史事件的评价是这样,对人的评价也是这样,这是非常要命的。中国的现代散文脱胎于古代散文,发展到如今,已经和古代散文有很大的区别:古代散文讲究修身养性,独善其身;现在散文也讲究修身养性,但目标是冲着“广济人生”的,也就是说“干预社会”,鲁迅的不少散文干预了当时的社会,窃以为现代散文写作者应该向鲁迅学习,学习鲁迅先生的战士姿态,大胆扬弃传统文化中的糟粕部分。
中国的现代散文要面对世界。世界上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好散文,对于外国散文优秀的地方,毫不犹豫地拿来;对于外国散文的糟粕,要仔细分析,分析其糟粕的来源和程度。要有机地过滤掉。当然有人会说外国的散文不适合中国“国情”,其实,凡是健康美好的东西都是应该适合世界各国的,当然外国散文的风格、口味、语感会有所不同,但是内在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散文的难度还在于如何拓宽散文的空间,有人讲散文可以做到“无限可能”。窃以为这样只是说说尚可,要想做到,几乎不可能。一篇散文总是受到这样那样的限制,要做到“无限可能”,比登天还难。一篇优秀散文只是在有限的时空内讲了合适的话,世界上没有一篇散文能够装得下整个世界,如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的气象格局可谓不小,文中还有不少名句、警句,也没有抵达无限,只是流露了一位忠诚于皇权的士大夫心境,其中的“天下”到底包涵多少对黎民百姓的关注,只有范先生自己心知肚明。
现代散文的难度,还难再对现代意义上的美和丑的认知和表达上。小说写作面对假恶丑,可以直接运用反讽和解构,但在散文里运用反讽和解构则是艰难的,因为这两种方法是及物的,视角是“局外人”,用局外人的视角写散文,文本就会少了亲和力。况且中国散文传统审美中散文总是强调——美,要进行审美,而不能去审丑。我的高中老师刘增山先生曾经是一位有名气的散文作家,在我上高中时,就读过他写的《祖国啊,你是一棵银杏树》,非常唯美,当然也读过他写的《父亲是属蚯蚓的》,几十年过去,对于银杏树的美丽词句已经忘的差不多了,而蚯蚓的拟物至今难忘。
还有散文中的叙述和抒情,极具抒情色彩的散文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儿。自从“新散文”把叙述引入散文文本,对那些绵绵不断的抒情就淡远了。抒情曾是散文写作的时髦资源,一个不会写抒情散文的人,会被认为“没有文艺范”。2000年以后的散文作者,大部分能够做到在散文中进行叙述,在叙述中藏得住感情。可是,把散文中的叙述进行精彩也是有难度的,因为散文的叙述和小说的叙述还是不同的,小说可以大段大段地进行对话,而散文就不行;小说可以推广白描法,可以推广心理描写,而散文就不行,散文呈现的是一种生活气场,一种氛围,一些瞬间即逝的图像。小说可以呈现世间人和与人相关的风景(包括环境),而散文则是为“读者设置的心灵现场”(周晓枫语),而不是直接表达是非的判断。对于生活的是非,散文是让读者通过有限的阅读去感悟,而不是直接介入。
散文的难度还在于语言上的难以把握。语言是一种艺术形态,并不是写到纸上的文字都是“语言”。散文语言应该有自己的独特的“精气神”,作者如果想要把散文所描述的各种事体表达得十分清晰,并且尽可能做到准确,很难。一个人在十分冷静的状态下,大致可以做到表述尽可能准确,可当一个人处在写作激情中,还能做到十分准确吗?根据笔者多年的写散文经验,反而觉得散文语言不要太准确,很多时候语言需要含混一些,含混了,多意性就出来了,才会使散文获得一种张力。
想顺便说说散文中的形容词的使用,在写作当中。动词和名词。都没有什么争议。形容词争议很大,那些有威望的作家如沈从文汪曾祺都是十分谨慎使用形容词,但是形容词还是要好好使用的。在写作中,名词涉及到事物的初始命名,动词则会制造出一种动感,只有形容词可表达出事物的美感。比如说中国画讲究写意,而诗歌讲究运用意象,一个作家在写意在表达意象的时候,很难不使用形容词。事情的关键在于如何运用,如何做到不温不火。对于一篇散文来说,形容词如果使用过多、过滥,就会使得一篇散文显得虚假,但形容词运用得当,会使得散文有意外之美,在散文里,形容词可以更好地表达美感,表达作家心里的细腻的感觉。如果强行与形容词断交,会影响散文文本的弹性。为一个人、一种事物去定性,常常是复杂的, 形容词会告诉写作人不要简单地运用粗糙的文字符号, 周晓枫说形容词是对“常规平庸简化和粗糙表达的一种纠正”,讲得颇为深刻。
散步的难度还在于如何生活的“痛点”。十年前我在邯郸散文沙龙讲散文,就说到散文的痛感,一些文友就非常不舒服,说我们的生活是那么幸福,为什么要写痛感呢,我无言以对捂。不同的人在生活中的感受不同,表达出来的东西也不同。到底是表达出痛感还是舒服的痒痒的感觉。是各人的写作自由。六十岁以上的人,会看到亲友的生活沉浮,喜剧太少,悲剧太多。如果用散文去理解社会,理解别人,这是有难度的。在散文里真正理解自我,也非常难。人的心态总是波动的,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段内,心境是不同的。事过境迁之后,常常觉得自己的作品怪怪的,感到过去的自我,非常不可理解,甚至不可理喻(有时会感到脸红)。那么当下的自我,你就能看到那么清晰吗?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看不清楚,怎么能让读者跟着你的文字看透社会,看透人生呢?
凡是写作多年的的人,都希望自己的笔下出现好散文。但是优秀散文、乃至伟大散文的诞生是需要内在和外在条件的,其中内在条件之一,就是一定扎扎实实地认识到散文的难度,要迎难而上。优秀散文的诞生需要特定的时空,大概也就是中国古人说的“天时、地利、人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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