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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文学散论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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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代文学散论

  凌啸远:首先我个人不太认可楚些先生这种文学批评以及背后的思维特性。也就是说我们很多时候谈文学,过多地强调文学反映时代以及现实,使得文学会囚于自我以及时代,时代现实一过,会立马对消掉,没有真正的艺术价值以及独立性。任何文学艺术要遵循艺术本身的系统方法来做,要用艺术语言来做,但不是过分强调认识时代现实来做。我们谈文学关照现实,最本质是关照自我的生命以及心灵。文学是反映生命体系以及心灵的镜子,但不是直接介入现实反映现实的镜子,这里有偏差的。

  文学与现实之间,隔着一层艺术系统,要遵循艺术本身的方法,不离艺术本身的语言系统来做,而不是直刺现实,介入现实的认识观。打个比方说,这是一个大拆大变大动荡时代,造成许多人精神生命流离,支离破碎没有根。但是反映的时候,一个作者可以写自己半夜流浪在大街,东游西荡,写出生命的知觉,精神的体验。他可以不过多地牵涉到时代现实事物,只要真实地写出这种知觉体验,写得深刻写得好,就可以反映自我以及现实了。这种现实是艺术背后的现实,个人精神写照的现实,是暗含的,指涉的,甚至很多时候是读者自我解读出来的反映。当然读者也可以不这样解读,这就是个人的眼光取向问题了。

  关键怎么来表现,这里面牵涉到最本质的艺术方法以及艺术语言建立,这是所有文学艺术的关键。不只是文学,包括绘画音乐等等,最本质的东西是艺术语言以及系统性方法,怎么来寻找建立。尤其是艺术语言的寻找以及生成过程,非同小可,很多作者往往忽略,认识不到。如果真谈现实,生活在当下时代的人,哪个不能清楚地认识感受一些现实,不论是高房价,环境污染,还是医疗坑人,大家都感同身受。如果要来谈作品创作,又几乎没有几篇像样的艺术作品。这不是认识本身的问题,而是艺术系统本身的困境。怎么重新来认识发现艺术系统,激活艺术语言,激活生命心灵,通畅表达,才最关键。能够激活,就能反映,这是艺术必定遵循的道路。艺术要用艺术的方法来表现达到目的,这是一条跑道,始终不能偏废偏离。

  又打个比方卡夫卡写《变形记》,整个小说的场景几乎就局限在一个很狭小的房间里,真谈现实,也没牵涉到社会上多少真正具体的现实。包括里面主人公的身份,大家只能模糊地知道是个推销员。但是很多人读后,过分解读出来说,卡夫卡最先驱性地发现了人在现代文明下的困境和变异,一个小房间就象征挤压的现代文明社会人的处境。但是卡夫卡自己可没有这样说,这就是艺术高明之处。卡夫卡只是过分夸张以及荒诞性地写了一个极其卑小的人物,在一个非常狭小空间里的遭遇,他是艺术方法上来建立表现,不是认识论上来表达。

  我们当下很多搞文学评论的人,大都不是创作出身,使得他们对于整个人类的艺术系统,不论是艺术语言,还是方法技巧,越来越忽视,甚至都不太懂了。结果评论来评论去,总是紧跟时代谈认识,谈反映,总是认识层面的东西,强调认识以及认识论,对艺术反而越来越漠视,离得越来越远了。

  时下很多搞评论的人,今天谈反映现实,就有一大群人来反映现实了,明天谈回归传统,又有一大群人来回归传统了,后天又谈寻根,又谈消费主义,又谈个人自由社会集权,又有一大群来搞所谓的创作了。搞来搞去,乱狐野鸭,枝蔓虚涟,几乎没有几个作者真正懂艺术了。我自身因为懂文学,乃至于对绘画、书法、电影以及音乐等等,几乎样样都懂的。所有的艺术,形式上看,千差万别,归根结底又是完全相通的,它们是同一个东西。

  最后艺术这个事物,从形而上看,是世界观人生观的体现,从形而下看,其实就是艺术方法的实践。如果没有好的艺术方法,自身独特的艺术语言,是绝对没有真正地称得上文学的东西创作出来。

  松鸣:个人觉得楚教授在这篇文章中只谈到了散文的社会性,并不意味他不重视散文的文学性,从他平素对别人文章的评点中就可以体会得到。不过,教授有些过于重视散文的社会性,窃以为文学作品(包括散文)的精神境界才更值得重视,否则像那些纯写景的散文,比如说吴均的《与宋元思书》的文学价值又如何判定呢?

  《与宋元思书》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欲忘反。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楚些:先回应松鸣兄所言:吴均的与宋元思书之所谓为古典佳作,不单纯纯粹是写景,文本的后面还有着澄怀观照的美学系统,作家个人内心宇宙,与自然界消息相通。这也是宗白华先生云晋人向外发现了山水的意思。

  楚些:形式美自身有其独立性,所谓文学性和艺术性,其本质就是灵魂的自由。当然,使用灵魂的自由,有虚化的倾向,但在文学史上,它又是客观存在的。艺术自觉的问题,对于所有体式都是成立的。像契诃夫的小说和戏剧,既有着深刻的内容,又有着深刻的形式。

  针对叙事散文在容量和反映现实方面的特长,我确实在分析之际,强调作家对现实生活的一种介入,尤其是思想介入的方式,为我所倡导。这一文学观,实际上也是五四新文学初期为人生的艺术,以及上个世纪80年代文学回归启蒙与人性的主题的后延。

  不过,我的散文判断标准不是一根线,对于结构,手法,语言,体式等方面的突破,我也是满心欢喜。

  松鸣:我很赞同这句话:“所有的艺术,形式上看,千差万别,归根结底又是完全相通的,它们是同一个东西。最后艺术这个事物,从形而上看,是世界观人生观的体现,从形而下看,其实就是艺术方法的实践。”而现实的具体境遇无所谓高低与过时不过时之分。

  松鸣:学者史忠义在讨论了西方五大类关于文学性的定义后,自己也下了一个定义,我觉得很好,他说:“文学性存在于话语从表达、叙述、描写、意象、象征、结构、功能以及审美处理等方面的普遍升华之中,存在于形象思维之中。形象思维、文学幻想、多义性和暧昧性是文学性最基本的特征。”

  凌啸远:a文学艺术这个事物原本很自由,可以敞开论,放开谈。只要不以俗心专陋习,皆可以话波清澈而远开,有姿斑斓,涟漪有味。看了诸位的见解,使我又想再谈一点浅见。首先松鸣先生提到“现实的具体境遇无所谓高低与过时不过时之分”,这句话见解非常高明巧妙。也就是说人一生的体验机遇,从内在涵养悟性看,说到透处,几乎都一样。人还是他自身的人性,此心是人心,人心同古心,古心是古今一切人心,道理同一。从内在看,悟与性一样。但是从文学艺术具体的形式上看,它会流变。所谓笔墨随当代,这是必须的。

  文学必须反映时代精神,要不然人心世道就是一汪死水,不是活的,艺术也没有新面孔,全是旧箩重旧筐,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文学反映时代精神这一点,古人说三代不同制,五代不同法,必定要不停地革新革面。不同的时代,文学形式以及书写内容,皆有不同之处。王国维谈文学流变时说,唐有诗,宋有词,元有曲,明清有小说,体裁形式大变。如果不变,不足以表一时代之精神,如果不变,不足以成就一时代之文学。人心世风各有长短,不能全拘一体,这是很自然的道理。今人不必如古人那般模样,古人不知今人形状,今人古人又是同心。总体意思是说,文学始终要谈它的革新与流变,强调时代精神,才会产生新的审美与价值,这是基础要点。

  关于当代文学方向,怎么创作的问题,我也题一个宏观笼统的看法。打个比方说,一个作者创作一件作品,不论是文学、音乐、绘画,乃至书法等等,只要他一创作,他的背后其实是有一个艺术系统存在的。不管作者自身有没有意识到,只要一创作,它的背后就隐含站立一个艺术系统。因为艺术这个东西,它不是凭空而来,它靠的是不断地延续传承。这就好比一个人活到四十岁,他站在自己年龄的关口往前看或者往回看,前面四十年走过的光阴岁月,所有的经验或者积累,始终是他自身的东西,也是他四十岁得以存在的基础。这个例子用到艺术上,也是完全相同的。我们当代人谈艺术,其实无形之中延续了前面的文化系统,一步步往前走。这也就是我前面所说,一个作者不管你有没有意识到,但是一旦创作的话,背后必有一个隐含站立的艺术系统,这是绝对挣脱不了。

  文学艺术,它是不停地传承延续,使得后来的人看了前人的路,又往前探索革新。古人叫变法,是法要变,大道不变。如果要变法,就要知道艺术本身有它自身的逻辑存在,不论是语言文风,还是技巧方法,它是流变,即便再大的突变,也是宏大视野中流变的突变,归根结底还是流变。所以艺术始终要看清它的系统和逻辑,遵循它的纯粹和规律性。至于如何来变法的问题,其实就牵涉到当代人站在时代关口,如何来重新认识发现我们原来延绵连续的系统,然后来回应它。我称之为“回应”,是因为回应里面就包括各种不同的方式,不论是继承,反叛还是革新等等,都是一种回应。当代人必要有一种当代的面貌以及精神来回应,才能产生当代艺术,留有延续的文学价值。

  关于当代回应,我也试着展开论述一下。首先当代人对于原本延绵的艺术系统进行创造回应,进行革新,挑战非常大。这么困难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时代确切地变了。打个比方说,一个古人居于他们的时代搞艺术,他只需要回应古今,独立自我就行了。到了当下不一样,因为世界迅速发展,信息有无通畅,思想文学互相渗透,元素丰富多样,非常难以认识和把握了。过去的国家以及文化,都是相对独立而又封闭,一个国家的文学艺术,既是国家的,也是民族的,有时甚至只是国家的,只是民族的。到了当代人做艺术,如果还按照老一辈思路系统,只是回应古今,启新革旧,就显得闭塞单一了,必然不适应时代现实,也不适应时代发展和精神了。

  未来艺术,必要回应古今,还要融合世界,回应世界,它有两大方向系统要考虑,才是现代艺术精神。或者说坚持自己的民族性现代化以及世界化,才能吻合时代发展潮流。目前看来,西方始终走在前沿,辐射东方,东方亦步亦趋跟在后面。随着世界性发展,当代艺术必定会更加开放自由,同时也更难创造了,挑战性更大。文学现代化是必然趋势,也是参与世界性的必定道路,只是过程曲折漫长,恐怕非一代之功吧。

  b接下来关于当下一些学者评论,我也谈一点粗浅看法,作为批评者的批评。首先时下很多学者评论,过分究“性”。关于这个“性”,往往不是贴切的文学性。好比孔孟究“性”,性善性恶,学理成堆,究不穷究不尽,越究越玄奥,越究越晦涩,往往自我还越究越有味。何况古人究“性”,千百年来究书成栋成塔,有偶尔究明白的,大部分究得屎壳郎迂腐,很不明白,学理淹死个人。这又说到儒家里面的书,最难读的就是究性了,也最迂腐不通气。比如时下有些评散文的人,一旦论起来就究“散文性”了,究来究去,“散文”两字早早抛开好耍,忘记不要了,就于学理杂想里面究“性”,往往还认为“性”里面有什么大道呢。这完全就是对散文的流变以及体例不了解,只是扎根学理,迂腐不通。

  这种思维方式,也是完全搬迁孔孟儒家里面的思维体系来做,是一种文化惯性,遗朝遗老的学究气。关于文学,它要不要像古人究人性那样来究呢,事实上完全不必。因为究性善性恶,究得深了,就是物道人道,天地大道。但是文学这个东西,本来不是这样来的,它也没有这个基础条件让人来究,它是完全不一样的事物。古语“文”通“纹”,《说文》中称: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说白了文这个东西,是因“象”成文,因形与声相益,才成字。真要究文的话,应该究“象”,象是形象、表象、现象、意象、象征,也有意味的意思。关于“象”这个字,非常大,也是《易经》的主源,谈起来非常多,不再累赘了。总之文这个东西,它是因象成文,因象辐射人心,因人心澄澈世象,互为表里,相济相柔而出。基础要点应该就在这里。

  c往下还反驳时下一种文学批评。当下许多学者知识分子做评论,常常于本质的艺术直觉,艺术系统,文学体材以及技巧方法,隔纱望影,看不清楚,一知半解。结果评论来评论去,看不到艺术系统自身的逻辑以及规律性。因为看不清或者看不懂,往往就看不到世风文风,也看不清文学彻底的文学性。其实文学艺术这个东西,它有自身一套逻辑,一套语言方式以及方法技巧。一个作者如果领悟不到,写来写去,始终欠缺文学性,或者欠缺文学意味。时下很多搞评论的人,于文学艺术很不懂,谈来谈去,就喜欢跟风现实,引领时尚,到处揭示社会现实,引导社会现象入文。仿佛写文,就来写些时代现象,掺杂凌乱的潮流想法,或者写些时代现实。其实文学与现实之间,隔着一套艺术系统以及方法。文学要用艺术的方法来做,才有文学性,才成其为艺术。文学反映现实,也要用艺术的方法来反映现实,才是文学中的现实,也是有文学价值的现实。

  如果直接参与现实,揭示现实,或者介入现实,不是艺术的道理。何况前面已经说过,艺术有它自身一套逻辑与方法,有它自身的技巧,这是艺术能够成为艺术的基础,一种坚定的规则,任何人打不破,只有强力遵循。关于文学与现实之间如何来处理的问题,首先它不是反映现实,介入现实或者揭示现实,都不是这样。用木心先生讲文学时的话说,叫“意味”现实,意思是将现实影响人心精神的一面,意味进文里,保留文学性的现实,艺术的真实。总之要从“意味”两个字扎根进去,书写现实,反映现实,体现最贴切的文学时代精神。现实在文学中要变相,用艺术发现的眼睛以及眼光来做,用艺术的技巧和方法来处理,就是真正的文学作品。

  最后一个理想的评论家,不单通一些学理,还应该对文道的流变,整个艺术系统,都有一定的直觉认知和辨识,这样就能够贴冾文学艺术的本质。免得嗓子口号一大堆,东喊西吆喝,始终谈不到体相上,离题太远,文学艺术萎缩如卵了。当然言语颇多,纯是个人发挥,大家畅所欲谈,自由交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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