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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异语》:北中原的另一块拼图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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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异语》:北中原的另一块拼图
                                  刘军

  《午夜异语》是冯杰新出的一部散文集子,内中讲了北中原的各路精怪,如庙会上之杂耍,各显其能,煞是热闹。在此之前,在《泥花散贴》《田园书》《说食画》《九片之瓦》这些集子中,冯杰以灵动的笔触、清雅的心思钩沉了北中原的饮食图谱、医方医术、植物性情、乡贤或愚顽。“北中原”作为作家地理,作为精神上的原乡,其轮廓呼之欲出。如果说此前讲述饮食、牲畜的篇章各成拼图且烟树素淡的话,那么,这部带有志异色彩的作品集,无疑是上色的一块。因杂色而斑斓,可做正餐,也可做甜点。总之,随意安插在两块不同拼图之间,不会显得突兀。

    地方性是一个小于民族性的概念,它是作家写作的出发点,也是情感的维系所在。这里聚合了作家最熟悉的人与事,最熟悉的词语表达及万物的表情,它们凑拥在一起,尖顶处摆放的恰恰就是人们通常言之的童年经验。一般情况下,地方性往往以碎片的形式分解在一个作家不同的作品中,只有极少数作家致力于地方性的整体勾勒。当下散文界,在原乡的建构层面,在地方性的完整呈现上,冯杰无疑是表现最为突出的散文作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北中原与冯杰密不可分,他笔下的北中原建筑最为精密、丰富和充实。近些年来,散文领域内的系列写作蔚然成风,或致力于地域风情,或为草本植物,或为乡土器物,诸如李娟笔下的阿勒泰,杨献平笔下的南太行,宋长征笔下的山东乡村游戏谱,刘学刚笔下北中国的节气和草木,杜怀超笔下的农具系列,罗南笔下的山逻街故事,朱千华笔下的南方草木志,等等。这些系列写作大多形象逼真,不过,在景观意义上,原乡的特色比之北中原还是要逊色几分。台湾的文学界为何钟情于冯杰作品?最主要的原因恐怕即是北中原所透出的正宗的中国味道吧,北中原成为他们缓解乡愁的一份清凉的酸梅汤。

    读罢《午夜异语》,觉得冯杰如今的写作状态愈发放松。这种放松的状态,我们在晚明小品,在梁实秋的《雅舍小品》中,皆可见其踪影。放松意味着我与世界的对抗性关系无限削弱,意味着两者的关系进入“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的境地;因为放松,天然的好奇心加以恢复,有趣的、盎然的东西就会全面苏醒并迎面而来。《午夜异语》中的放松体现在多个要素上,首先在讲述人的设置上,冯杰多次让“二大爷”这个人物出场,“二大爷”在中原的语境中语义含混,可能有亲缘关系,也可能就是乡邻中一位健谈的年长者。如果作为骂人的对象,比如“去你二大爷的”,也不会伤和气。“二大爷”在书中的出场,是一种隐喻的存在,冯杰通过这个符号向读者暗示,在很长一个时间段呢,所有乡土少年最初的世界观启蒙、审美启蒙,多来自各种民间传说及精怪故事,来自讲述者“二大爷”,因此,书里的“二大爷”足以唤醒我们的记忆,会想起彼此人生经历中的曾经相逢的“二大爷”或“舅姥爷”或其他;其次,在语言传达上,冯杰放弃了前期作品中语言的雅化,而保留了小品文的精炼。语言贴着各色人物而游走,是一种调低的泛着泥土气的言语体系。每每读到有“龟孙”字眼的地方,皆不禁莞尔,因为“龟孙”的多重含义皆被冯杰捕捉到了,而且还有新的开发;最后,《午夜异语》中含蕴着一种特别的幽默,这种幽默是冯杰式的,有生活智慧,有自嘲和反讽,也有天真和搞怪的一面,但最后会落脚到憨厚之上。在当代散文家序列中,冯杰是一种自带幽默的作家,其实幽默不独为小品文体式所专有,鲁迅和钱钟书都是懂得幽默妙用的作家,幽默也是一种很好的调和剂,会推动创作与欣赏步入更加自由和放松的境界。作为青年散文新锐写作的追踪者,我在70、80、90三个代际的作者中间,基本未见幽默的显现,无论英式的还是中式的,都没有,写到这里,不觉出了点冷汗。且看冯杰笔下幽默的桥段,比如《浑身是忠》一文中,因为共浴之故,发现地方企业家某某某屁股上竟然纹满了青色的苍蝇,按照主人的解释,这是刺青界最新的风尚,意思是“一定赢”。在《狐狸精前现代生活的几种形式》中,冯杰全神贯注,对知识型狐狸展开考证,他言之,狐狸多做学问,在某一段的结尾,他还说道:“1949年后河南的狐狸都不懂平仄,用‘平水韵’。”这不是生活小段子,而是一种典型的自带幽默。

    《午夜异语》共分四辑,将各种精怪故事纳入到春夏秋冬四季的轨道,对应冬季的小辑题目特别好玩,叫“冬至后妖怪们都烤火去了”。唐人志怪中,尤其是讲述长安书生的故事序列中,惊悚的意象随处可见,而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善恶与因果报应贯穿始终,纪晓岚笔下,满满地是道德训诫味道。而到了冯杰笔下,各种精怪故事不仅不惊悚,反而是烟火气十足,青蛙也好,狐狸精也好,老虎也好,它们皆无很大的法力。它们喜欢偷吃西瓜,鸡蛋清,粥类,在人的逼迫中,或者逃窜,或者显了原型。甚至,它们有点可怜,也有点可叹。当然,这些故事并非冯杰的意旨所在,借助于这层“壳”,作家真正想发掘的是北中原乡民的处世之道,他们敬畏世间万物的观念,他们以土方治病,也以土方治妖怪的上身。总之,在卑微的生活中韧性地活着,各种民间的智慧皆附着其上。

    梁简文帝萧纲曾经说过:“立身必须谨慎,文章且须放荡”。这里的放荡是自由舒展的意思,生活中的冯杰敦厚而拙言,而一旦奔驰于文字的原野上,则“妖风”阵阵,自由而放达。《午夜异语》的精神气质,恰恰就内含在这种放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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