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向土地，跪向素朴与粗砺 ——读钱兆南新作《跪向土地》

      钱兆南老师新作出版，忝为文友，为她感到高兴。原因有二：一是该书自觉或被迫的数次修改，发表或出版的过程无限崎岖。对于一位钟爱自己作品的作家，当初心绪有多百转千回，此刻就有多愉悦欣慰。

      第二个原因是这是一本有担当、有风骨、有知识分子责任感的好书，二十八万字的篇幅不短但也不很长，却有沉甸甸的分量。这样的作品终于问世，当然值得我们高兴。

      无庸讳言，有些人的作品集，有主打，也有凑字数的注水；有心音流露，也有人情往来不得不收的篇什。钱俊梅的这一册却无此弊，当中每一篇都像是主打，都看得出作者全情投入，卯足了劲儿，诸篇的质量也都在水准线之上，相当整齐。

      《跪向土地》分为两大块，也可以说是上下两编。上编是“回不去的江北”，下编是“走不进的江南”。回不去里透着怀念与遗憾，走不进里满是隔膜与距离。但与众不同的是，“回不去”的怀念、遗憾没有发展成顾影自怜的感伤与滥情，“走不进”的隔膜与距离也没有发展到狭隘敌视的扭曲和漠然。作者能有效规避两个极端，主要不是靠技巧上的节制与冷静，而是靠对土地，对原生态带着痛切感的触摸与体悟，靠一种不事雕琢的素朴，和一种毫不扭捏甚至有意彰显的粗砺之感。这是本书最大的特色，也是作者确立自身风格，使作品成功的最大奥秘。

      在“江北篇”里，我们看到老家的母亲，乡村与城市间流浪的朋友，掘龙河边的乡亲，以及许多仍然活在记忆里的生老病死。这里没有文化人写故乡时常有的诗化美化，也没有“启蒙者”写农村爱好的俗化丑化，而就是勇敢的写实和直面。种田、传销、养蟹等等是一看题材就空灵不起来的，烂眼圈、磕巴、粪坑是一看字面就唯美不了的。但钱俊梅不管，一径儿那么诚实地、稳健地写着，张力收得很好，爱憎鲜明但把控有度，这个“度”不是叙事策略上的高明，纯是大爱无言的深厚平静。饱蓄着的东西未必一定以惊雷闪电的形式来表现。

      “江南篇”更脱出常规：既没有杏花烟雨，也不见苏杭精致。做梦都想当农场主的表哥，稻田边的过客，偷韭菜的老妇，全无一点儿我们习惯的江南风雅、六朝风流。在寺院里的也不是哪一位富含人生智慧的高僧大德，而是一个叫大混的临时工；晨钟暮鼓间不是幽微精深的禅理，而是连洗澡都要从方丈开始的等级森严。大体来说，“江北篇”写艰苦，背后是坚韧，隐约听见作者的同情感喟；“江南篇”里的人们活得还行，背后倒是揭露，看得出作者的不平和偶尔的戏谑。虽然文字面貌都是铅华洗净，视点上都是关注中下层百姓，对江北的精神家园般的依恋，和对江南离之不得、爱之不能的复杂含混，毕竟呈现出不一样的色调。

      书名《跪向土地》，划分一下有两个关键词。其一是土地。这是文章生发的地基和土壤，是让作者爱之深责之切的悲欢离合的大舞台。它折射出作者的两个特点：踏实，厚重。另一个关键词是“跪向”。这是文章生长的姿态和方向，是作者贴恋着琐碎辛酸仍无怨无悔的执着，及对现实主义文学、文学观照下的现实，五体投地的敬畏。它折射出作者的另两个特点：赤诚、虔诚。

      用踏实、厚重书写素朴的文字，用赤诚、虔诚铸就粗砺的笔风，在空气浮华、急功近利的当下，显得那么稀罕，那么珍贵，那么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