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执迷于高能耗低产出的散文写作 范晓波

我执迷于高能耗低产出的散文写作
范晓波

当今的散文写作观念多元面貌驳杂，我个人尊崇的是那种高能耗的散文写作。
之所以高能耗，与散文这种文体的先天体质有关。各种类型的散文写作理论都有相应的好作品支撑作者的信心，不过在我的阅读和写作体会中，最具肌理质感和精神光照度的散文还是在一手生活经验里炼金的非虚构性作品。
那种有体温、有呼吸的起伏感和思想的锐叫声的散文是离人心最近的文字。
我阅读这样的散文时是幸福的。
我写作这样的散文是痛苦的。因为我愿意且只愿写作这样的散文。二十年多年前刚开始写作时是如此，二十年后依然如此。
这样的散文，不仅大量消耗生活积累（如同用粮食酿酒，基本是一百比一、一千比一的产出率），还会大量消耗荷尔蒙和思想资源。
也像存硬币买电器，积攒的过程是琐碎和漫长的，挥霍的过程是奢侈和简短的。
你的现实人生是否能为持续的写作提供源源不断的资源与热能？你的内心是否经得起写作的尖锐拷问与损耗？
二十多年来我只出版过三本散文集（另一本书是长篇小说），它们却几乎把我掏空。
我从来都不是产量很高的写作者，三本散文集之后，我写得越来越少，发表作品的间隔越来越长，每年能有一两个特别想写的东西就十分庆幸。
近些年参加创作座谈和研讨，总有善意的评论家指出：你写得太少了，很容易被淹没。
我早知这点，可一点办法没有。高能耗是散文写作的瓶颈，却也是散文品质的必要保证。
对于那种可以批量产出不携带体温的文字，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有些生活资源，我更愿通过小说或诗歌写作来处理。
我觉得好的散文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你可以等待、酝酿、诱导，却很难策划和炮制。那等待的过程，有时如稻谷的有机生长，需要耗费几个节气，有时如煤和石油的形成，要耗费的是几个世纪。
我想说的是，尽管我写过的文字大部分可以归类为散文，但我并没有成为职业散文家的想法。就如同我们有时会遇上爱情，却不想成为恋爱家，我们不时会遇上友谊，却并不想成为交友专家。
我唯一的奢望是，当日常生活渐趋自律和规律之后，我能让自己的嗅觉更细腻些，听觉更灵敏些，眼力更锐利些。当生命的虚无感和悲剧感日趋显现时，能让自己的头颅更高昂些，筋骨更坚实些，心智更超拔些。
倘若能做到这些，那么，当一个散文家的身影变得模糊时，一些以散文的名义发表的温热文字，还会偶尔闪烁在少数朋友们的案头和记忆。
它们寥若星辰，也暖若星辰。
我想，作为一个散文写作者，这是很低的定位，其实也是很高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