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栽柳柳成行 ——对老鹰《在春天里》的很多印象

                                             无意栽柳柳成行
                                                  ——对老鹰《在春天里》的很多印象


       在论坛认识好久了，在京都也见过两次，我对老鹰的印象是无意于成为了一个“作家”的，如果真的成了一个作家，在讲台上，或者在别的地方，要不情愿地端着，该说话的话，怕烧了别人的尾巴，该做的事情，又担心“不合规范”。
       还是当一个普通人，比较好，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喝多了，想骂娘就骂娘，张飞一个，多好啊。不当作家，就活出了自由，而“自由”两个字，偏偏是这个不太可爱的人间，最稀缺的。
私下揣想，因为老鹰不想当作家，但是想写字（或者码字），近来又因为蛮忙，在这样的状态下，就把所想所感用“1、2、3、4、5、6…..”方式结构了一篇不是散文的散文，真好。笔者说好，是有依据的，并不是空口说瞎话。“我他么就是窝老稻草。尚有韧劲，腐味儿，宝贝儿似的续着那么点儿热乎。”语言里有活泛劲儿，也有音乐感，还有那么一股子牙根痒痒的疼爱感，这就是涉及到了散文语言问题，很多人写散文，恐怕自己的语言不美，翻着字典，把天下最美的语言都拿来了，结果，是胭脂有余，靓美不足，何因？语言的美不是编造出来的，不是成语堆积出来的，而是发自心嘴亲出来的。
      其实，散文面对的是整个的外在世界，还有面对曾经的自己（美丽或者丑陋），老鹰也在面对一个世界，面对老北京的烟火（旧时代叫做北平），也要面对“新世界”的无奈，在这个夹缝中艰难地生存着。不过，他可不想让人看住自己的艰难，整天乐呵呵的，从南城区到北城区，再从宣武区到什刹海，或者开车，或者步行，很自由的一个人，看到美好的东西，就用心记下，看到不好的东西，就顺手扔进垃圾箱。北京会有燕子，会有喜鹊，““喜鹊一蹬，笔直地往天上飞，绕过交叉层叠的枝子。整座树林的叶片，跟着它往上蹿。”其实啊，动感就是心理的感觉，那座树林的叶片还在那里，没动，但在心理上，它确实动了，动得很欢生啊。
       还必须说到语言，简单地说，是说中国话，还是说外国话。中国话有中国话的特色，外国话有外国的道理，中国话，尤其是书面语，讲究的是短句子，讲究用最少的字，表达最深厚的意思。但是，由于上个世纪那批新文化运动的大佬们，大部分从国外留学归来，就在书面语言里印下了西洋的痕迹，句子很长，很唯美，读罢，也无法知道到底美在何方？对于散文语言（包括小说）大毛病，大多数人不自觉，只有少部分人急得要哭，汪曾祺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位，干嘛啊，干嘛啊，干嘛把句子堆积得那么长，你们在平时说话，就是这样说的吗？老人家急出了一身病，早早地进入黄土休息去了，他在黄土还睁着眼睛，“一裤脚弥蒙的泥点，过桥，干了。柳色铺染，野风浩荡，青河裹着松白的云，蜿蜒，扎入天边里。”短句子有中国味，太长了，就长到了欧美大陆了，长到了那些高鼻梁下面的嘴巴里，而老鹰的文学语言，虽然有北京方言的特点，但是基本是用短句子 来表达，是值得笔者学习的。

       笔者近来读了一些诗歌，十分欣赏内敛而隐忍的写法，隐忍的艺术也是一种特殊的审美，可以给作者带来另一种认识世界和思考世界的角度和方法，可以得到写作的更大自由度，生命力的张扬不是用夸张和极度的抒情来呈现，而是冷静的叙述。隐忍艺术的一个重要特点在于给读者留下充分的阅读空间，在文本中留有余地，而不是和盘托出。我们还是读读老鹰的短章，“三块煤，半截褪色红炮筒，漏脸盆，茵茵冒绿的草地上，就这些。雪人放的。”老鹰含而不露的抒情，让我想起白描的写法，看起来静静地叙述，文字的后面是排山倒海啊。
     还要说说散文和诗歌的区别，散文可以诗意化，诗歌可以散文化，但到底，诗歌还是诗歌，散文还是散文，不是一家人，不吃一锅饭。老鹰的散文是善于抒情的，但是抒情很巧妙，可以说含而不露；有诗意，但是诗意不是抽象的，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故事，如“一滴露摔到脑门上，心头一紧，脚下一停。仰头，桐花繁茂。春天哦，我的天灵盖在春天里成了藕荷色。”这样鲜活的口语，从日常生活走进散文，来的很及时，是对那些欧化语言的反叛和纠正，虽然老鹰不说要去“纠正什么”但是已经通过自己的文字，展示了一种结结实实的姿态。
     评说了一阵子，说累了，喝点矿泉水，接着的欣赏留给读者，特把老鹰的文字附在下面：

                 《春天里》

1：年是浮着的木板。许多手，许多手，许多手，攀够。波浪弧线扫过来扫过去，木的年轮，手的指纹，腾跃中胀大。版画之黑，版画之白。

2：线头儿，白的，黑的。一扥，光的彩的，湿的亮的，丁零当啷一大堆碎花玻璃，斑斑点点。
     ——春天就来了。
     ——春天就走了。

3：一场春前大雪足以令一座老城尖叫。安静肃穆的天地大野，雪人，成了破坏者。

4：一滴露摔到脑门上，心头一紧，脚下一停。仰头，桐花繁茂。春天哦，我的天灵盖在春天里成了藕荷色。

5：春天是女孩嘴边沾了柳絮的棉花糖——笑得不管不顾，甜得黏黏糊糊。

6：河边的桃花开了，正在败。小区里的榆叶梅还没动静。春天是白癜风——这儿白了，那儿暗着。应该这样，一起白，有什么意思。

7：胡同拆平了，临街的地方遮严了瓦楞铁。条石铺就的几步小路伸向马路。光滑的条石。孩子坐于条石，水洗一块地方，头也不抬像个艺术家，不，就是个艺术家。那个下午，整座城市是哑的，破败得哑口无言。

8：怀念一张牛皮纸，阳光下摊开，那张金黄牛皮纸。旁边是新发的书。那一年，上三年级。

9：新春的绿，从舌尖开始，从小葱蘸酱开始。怯懦的辣，要出门撒欢儿的孩子似的，门内半掩身子，探头往外  瞅。

10：三块煤，半截褪色红炮筒，漏脸盆，茵茵冒绿的草地上，就这些。雪人放的。

11：晒足了春光的破草帽，真好闻。淡淡汗水和麦秸的味道。

12：过正月，月亮圆三回，就开——红墙外的白玉兰，默默数着。

13：一裤脚弥蒙的泥点，过桥，干了。柳色铺染，野风浩荡，青河裹着松白的云，蜿蜒，扎入天边里。

14：男孩：买束花儿吧，给你买束花儿。
       女孩：贵。
       男孩：老板，来束花。这束？那束？
       女孩：一枝吧，咱就买一枝。
       男孩：喏，捧着，走。
       ——假若要给春天起另外一个名字，叫初恋吧。

15：兜兜齿儿 水面 玉色 金鱼 松花粉 望天儿 蓝
      ——忘了一个喁喁，怎么能少了这么重要的一个拟声词儿呢？

16：喜鹊一蹬，笔直地往天上飞，绕过交叉层叠的枝子。整座树林的叶片，跟着它往上蹿。

17：偶撞一段春日犹若碰见钟爱作家手底下刚出的句子——新剖开水灵灵的甘蔗，心里念叨：舔着吃，舔着，   别嚼啊，别嚼，千万别嚼啊。

18：骰子，春天是骰子。有太阳，是红的。太阳不见，黑也黑得出淡暖的希望来。

19：满坡的碎花，薄成一件蓝轻小衫。

20：我他么就是窝老稻草。尚有韧劲，腐味儿，宝贝儿似的续着那么点儿热乎。
       大阳晒着，星空笼着。
       夏天乍蹦俩仨萤虫，冬日弹几粒磷火——除了这个，还能干嘛？
       春夜，跟心爱的女人说过这样的话。

21：每年春将末，总有几日，所有的花都奋力绽放，不敢驻足，不忍伫足。
       站一站，就想起奶奶。
       第一次出远门，奶奶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摆着，看我吃。坐一会儿，又钻厨房里，几进几出，局促不安。
       猛抬头，她老人家攥着围裙，说：小子，多吃点，多吃点，奶奶没啥可给你的了。

22：“哥，甭担心。你兄弟就是一把草籽儿，撒哪儿哪儿活。”
       一个生意失手离婚再婚带着老婆街边摆摊赚钱还债的兄弟，戳春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