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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散文:乡土叙事的通透性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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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宁散文:乡土叙事的通透性
                                                         刘军
    梁漱溟在《中国文化要义》一书中曾做过这样的陈述,他说:“饮食男女,名位权利,固为人所贪求,然而太浅近了,事事为自己打算虽亦人之恒情,然而太狭小了,在浅近狭小中混来混去,有时要感到乏味的,特别是生命力强的人,要求亦高,很容易看不上这些”。尚记得二十几年前展卷阅读,至此处,遂奉之为圭臬。近些年来,当自我意识逐渐内转,尤其是小说、散文等众文本生发的经验唤醒了自身的经验之后,这段话的真理意味随之被大大地稀释。在民工潮规模性涌动、在乡村空心化之前,准确而言,在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以前处于前现代生活状态下底层民众的日常生活里,鸡零狗碎,鸡鸣狗盗,鸡飞狗跳等等,一直作为基本的生活色调而存在。对于诸多乡土世界的农民来说,他们活的浅薄琐碎、浑浑噩噩,却又有滋有味,紧贴于他们肉身的不是古典宁静,而是自在自为。
    白话文学以来,出走-归来的基本模式之下,乡土世界在文学书写过程中,在一定程度上无疑被他者化了,一束光照亮不了整个乡土,只能偏安于一隅,这一隅,或者是乡愁的投射所在,诸如废名笔下的黄梅,汪曾祺笔下的高邮;或者是线性叙事框架下的主题归纳,如农运、农建等描写;或者是拟想之辞抑或诗意化描写,如当下的诸多乡土散文写作范式。其实,于乡土世界而言,善恶、黑白、美丑的辨析度并不高,外部力量间或渗入,也很容易随世事烟云而飘散。
    于散文文体而言,新世纪以来的乡土经验处理虽然有所转向,但偏安于一隅的现象依然普遍性存在。如何立体性地呈现乡土世界的人与事,深入到村庄世界的深层纹理中去,这对依然繁盛的乡土散文写作来说,依然是个巨大的考验。近些年,部分作家调整自我写作的手法,吸收了社会学田野调查的方法以切入乡土伦理,进而取得令人瞩目的审美效果,这其中较为典型的就是学者梁鸿的两部集子——《中国在梁庄》《出梁庄记》。此外,微信上大热的各种返乡笔记,亦可归入其中。
    近日翻读80后人气作家安宁书写乡土的散文集《我们正在消失的乡村生活》(黄山书社2016年4月版),一种久违的真切之感涌上心头。庄子曾言,不精不诚,不足以动人!这部书写乡土生活记忆的散文集子并未调和一些新的手法,而是依靠观照视角的独特性以及笔力的深透,便抵达了精诚之境。这在年青一代的散文作者里面,委实难得。就80后散文作者群体而言,如浙江草白、四川阿薇木依萝、湘西王爱等女性作者,皆拥有不同凡响的叙事能力。草白的叙事营养来自于其自身的小说写作实力,阿薇则得益于其感觉系统未受到太多后天文化系统的规训,进而保留了诸多本色和直觉,王爱则得益于巫灵思维的进入。安宁的叙事能力所在,主要指向两个层面,一为个性化写作的确立,一为锐度叙事的建构。在安宁这里,个性化的话语风格并非呈现在语言上,而在于其中性写作的话语方式,如果你未读到文本中有明确自我性别提示的段落,则很难从文字中辨别作者的女性身份,很显然,在写作观念上,安宁主动采取了去性别化的叙事策略。另外,她的所有篇章中,皆有醒目的主体性标记站立于叙事段落之中,这个标记直接对应了不同年龄段下的准确的、本真的心理经验。所谓锐度叙事,主要指向话语叙述的锋利性和极致性。力道与锐度之间有关联度,却非决定和被决定的关系,力道与文气相关,而锐度则和审美效果相关。情感属性显明或者形象化的描写段落在安宁笔下,皆非常少见,她采用了直接切入事件现场的方法,通过语言、行为细节以及张力十足的场景描写,将叙事的饱满性搭建起来。
    安宁笔下的北中国的乡村生活,从时间段上看,横跨上个世纪80、90年代;从内容上看,准确呈现了乡土人伦的方方面面,有繁重的劳作,有饥饿的体验,有刻薄算计,有表演性的家庭暴力,有刻下印痕的真实暴力,有荒诞性和非荒诞性的情节,有乏味简单的乡村娱乐,等等。它们皆以原生态形式安身于文本之中,有过乡村生活经验的读者,很快可以从中找见自己和曾经无比熟悉却又显得陌生的生活记忆;从布局上看,在这部散文集子中,安宁借助于还原个人生活史这个基本支点,由近及远,撬动起了家庭内部生活、亲属关系、乡土人伦等不同梯次的生活情态,在不同农民肖像的塑造上,在对乡民心理的把握上,在对乡土人情、人伦法则的理解上,总之,在书写乡土的立体性和完整性上,几近于小说。这也是这部散文集子特色所在,安宁的叙事指向没有局限于一隅,而是力图以画卷的形式支撑起个人记忆的不同侧面。就文学写作而言,对自我越忠实,那么,审美的格调就会越趋于本色,如此,就能获得更多的心灵呼应。总之,自我的炼狱乃文学书写的必由之路。
    在具体的处理上,安宁所选取的观照的视角,恰恰对应了艾略特所提出的“客观对应物”理论,这也夯实了其散文冷静、准确的基础。她写自己的时候,并没有将现在的“我”代入到童年时候的那个“我”那里,一方面忠实于那个年代的“我”的心理经验,另一方面,又因为现在的“我”的存在,使得两个“我”之间形成了间离的效果。比方一些细节上,她不讳言因为恐惧大人的拳脚和语言责骂而尿湿了裤子,不讳言因成人世界的情色行为而造成的惊扰。她写家人的时候,亦是本色化视角,父亲的暴躁,母亲的长舌,姐姐的骚动,皆得以深入地呈现。她写亲属,写少年伙伴,写成年人的喜怒哀乐,皆未采取先入为主的视角和情感判断,而是强调人与事的客观性、准确性、形象性。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曾指出:“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安宁虽然难以称上大家,但在脱口而出、本真性、所见者真、所知者深四个因素上,皆处理地很充分,这四个要素无疑有对应了其散文作品的基本品质,当然也决定了其作品焕然勃发的审美情态。
    这部集子中的《走亲戚》《串门子》篇章曾进入2015年度散文排行榜榜单,从而证明了她的写作实力和读者接受的效果。最后,使用我写在这本书侧封上的评语作为这篇评论的结语,如下:安宁的文字是少有的个性写作的范式,此书切口独特,文字通透,叙述冷静有力,卓然不群。写出了乡村热情背后的冷寂,温情背后的机心,算计背后的云烟苍茫。若非对世道人心有透彻的观察和思考,就很难抵达如此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了悟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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