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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的风景和坚固的心灵 ——嘎玛丹增新作《神在远方等我》读后感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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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动的风景和坚固的心灵     ——评嘎玛丹增《神在远方喊我》

                                         文/ 王克楠

    当下中国文坛,仅仅从散文来说,虽然鱼龙混杂,但亦有散文家坚持“真正的创作”,川西的嘎玛丹增就是其中的一位,他的文字是单纯的,含着众多散文所没有的神性,这样的单纯,是人类终极关怀意义上的单纯,也是他的散文最大的特色。

    优秀作品乃至伟大作品的诞生与一个人的修行有关,更与自然神力有关,嘎玛丹增不是书斋散文家,他几乎一直在游走,游走中看到了一处又一处的神圣,这便是“外缘”。 “外缘”与“内缘”一旦结合,就会形成精神的闪光,这与那些憋在斗室或者利用互联网资料库编造作品的人相比较,这样的写作是艰苦的,颇像那些一路匍匐的朝圣者。



一、本真的,就是纯洁的

    一个人怎样写作是重要的,一个怎样生活更加重要,因为散文这样的文体离心灵最近,所以几乎所有的散文作家写出来的作品都有浓浓的地理痕迹。嘎玛丹增的散文是属于青藏高原的。笔者是听说过“艺术的第三只眼睛”说法的,这只眼睛应该是天目,写作如同修行,修行不到一定程度,天目不能打开。艺术的修行未必终日在家闭关打坐。所以嘎玛丹增选择了以动为静,遍走众多有名无名的冰峰长河、名刹古寺,如贡嘎雪山、甘南草原、澜沧江、湄公河、吴哥窟……他不是一个观光者,而是一个人类精神的朝圣者,每一处绝美的风景都在洗涤他的灵魂,唤起他内心极大的热爱和幸福。

    有些文字是用来品味的,像是午后的茶。嘎玛丹增的文字便是这样,读来,如同一枚雪花落地,悄无声息,安静,美好,彻人骨肉。作者显然是有天赋的,他善于观察生活中那些细微的事物,读他的散文,好似看到了一束光束在房间里游动,从房间的这一角,到房间的那一角,从桌上上,到房梁上……然后抵达深奥的时间长河里,唤起那些遥远的记忆和善良。嘎玛丹增的叙述是极为节俭的叙述,他从来不允许自己多说一句话,多写一个字,只要能确切地表达内心那份明亮的情愫,足可以了。

   因为单纯,嘎玛丹增的散文文本里常常会出现儿童的形象。无论是寺院的小沙弥,还是在寺院门口玩耍的孩子……“我来自欲望长街的身体,突然希望忘掉那些身份不明的万千杂念,跟随孩子的本真和眼神,愉快地走到墙上去。”作为凡人,要想根除人的欲望,几乎是不可能的,能做到的是,不断地与欲望作斗争。人境和神境毕竟不同,作为俗人,要想进入神境,几乎是不可能的,人要面对俗世的种种麻烦,面对物质的需要和欲望的唐突,“我曾试图通过不停地行走和穿越,在死去的时间里寻求安慰,用一种死亡慰藉另一种死亡,结果就是最深的死亡。”这是作者对自己的游走生活动因的解释。

   凡是纯洁的文字,都是逼近生活的本真的文字,“那个年代,真相被政治需要遮蔽了,人民太过信任国家谎言,并习惯把谎言当作真理使用”,嘎玛丹增的文字虽然远离“政治”,但是有一段洞察政治谎言的眼睛。有的读者会说他的散文虽然轻灵,却是远离现实的,殊不知“面对现实”有多种方式,直接对生活的里假恶丑进行批判是面对,把人类放到道德变质放进油锅进行煎熬是面对,还原人和自然的和谐、人和人之间的和谐,则是更有深意的面对,何况作者写这些轻灵的文字的时候,一刻也没有忘记我们所面对的生存危机“随着信仰和本真的集体失忆,世界变得越来越功利和混乱,活着好像就是为了征服一切,打败一切。结果把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人与天地自然的关系统统搞坏了,危机四伏,处处敌人,世界不再是以本原追寻为目标的人间乐土,反而成了需要我们一生高举刀枪拼杀的战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最后被消灭,很多时候不是因为外敌侵略,而是来自内部肌体的腐烂。

    青藏高原在嘎玛丹增的眼睛里是神圣而美丽的,“青藏高原,作为亚洲众河的发源地,并不缺少水流。这里的水,是世界上最干净的水。山原谷地,森林草场,到处都是晶莹剔透的雪水。”任何宗教,神灵,都是博爱的,“然则每一个生灵都从自身拥笃中,哪怕只是在恐惧的一瞬,也感知得到自己背负着一种叫爱的东西,多沉重就多灵性。”一个人拥有了爱,就拯救了自己,一个民族有了爱,就拯救了民族,整个人类真正信仰了博爱,整个人类就会得到拯救。对于那些匍匐在大地上朝圣者,作者是赞叹的,“这些朝圣者值得当然的尊敬,他们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匍匐在大地之上,跪行的长途就是心灵的喜悦,坚不可摧无可动摇,最终实现朝圣的至高理想。”

   神魔一念间,有神存在的地方,是善的,否则便是魔了。在人类认识的范围内,魔永远是无法战胜神。至于一个人的个体生命更是卑微的,“我们都走在各自归途。和神走离的时空已然遥远得不可形容,注就了这一场生魂相认之旅的苍茫必然,苍茫得所有的想象都失去领地,所有比拟都不再会有相应喻体。孤独将永夜难匹,漫长越生超劫。无人不知,无论多么惧怕孤独渴望偕行,修行回家的一路确是必须分开来走的,深渊各渡。”为了得到神的眷恋,作为有自觉的人,最佳的渠道便是修行,在这个漫长而短暂的历程中,经过苦难而最终涅槃。



二、像脚行僧那样度日


     嘎玛丹增虽然到柬埔寨的吴哥窟等地,他周游的大部分地区还是在青藏高原。西藏高原是神奇的,神奇就带来了他对自然和人类生存关系的不同凡响的感悟,比如冰川、险峰、湖泊、森林、草原,还有面对一口泉,一棵草,一朵阳光,一滴水……因为西藏高原是世界的物理高地,自然形成了许多冰川,就成了许多河流的源泉,“水是什么东西?在扎曲,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下河可捞的无鳞鱼;水边的蓝色梅朵、咿哑的磨坊,河道中的飘木、索桥和成堆的滚石;草甸上的经幡、白塔、桑烟和嘛尼堆,以及成群的牛羊;村庄上空自由飞翔的翅膀,不用担心飞弹的野鸽群。而最初那滴水成为河流,以扎曲河的名义走到昌都,正式使用澜沧江这个名字,一滴水就开始了它寻归故乡的漫长人生。”
    还有石头,这种被人们司空见惯的物质,在作者的笔下是有灵性的,“我在吴哥的石头上,一次次与来自青藏高原的神灵相遇,虽然它们只是沉默的石头式样。在众神云集的西藏,石头有另一种身世。所有藏教庙宇,必有庞大的嘛尼石堆相随。每一块远方来石,均被刻上经文咒语、吉祥图符。大信、爱、永恒。石头被人间良愿如此命名。”因为心中有圣洁,即使到了异国他乡,也是同样的信念,善的意念就在心中。人不是神,大多数人还是要过属于自己的世俗生活,理想化的俗世生活该是什么样的呢?作者在书里是这样表达的,“我崇敬有信仰的人,甚至嫉妒他们因此满怀希望。我希望安静地生活,像雪山草原的人们一样,贫富不争,万物平等,在信仰里呼吸,劳动并转经礼佛;在有限的土地上放牧牛羊,种植青稞和小麦;适度性欲和繁衍。”
    嘎玛丹增一直在行走,青藏高原本身是充满了大美的高原,虽然有些大美很难用文字传达,嘎玛丹增还是做了非常灵动的描述,如描写毛垭大草原,“太阳一如从前地挂在高空,从蓝的深处洒下古代的光芒,均匀地照耀着每一棵树,每一根草、每一只牛羊、每一座村庄和每一条溪流,并没有因为人类活动的影响和地球物理的变化,忽略什么和轻视什么,整个大地都平等地沐浴在光芒带来的恩情中。”对于看到的各种文明遗迹遗迹寺院建筑,他是这样赞叹的,“人类文明史上,一部宏大庄严的建筑史诗。这些遗迹留给我们的审美空间和思想厚度,原本就同诗歌一样,充满智慧、慈悲、力量和想象,有引导我们抵达心灵世界深邃美丽的多种可能。”世界是可知的,又是不可知的,正是因为存在大量的不可知,才指引人类永远探索。
    西藏是嘎玛丹增的精神高地,通过阅读他的作品,读者可以了解藏族的饮食习惯以及博爱的心灵,“我们都知道,信仰中的西藏,除了牛羊和牛羊生产的奶和酥油,人们不会伤害任何动植物,包括田鼠、旱獭、雪豹和老虎,甚或蚂蚁,不像我们的肠胃,任何动物都要生杀入口,管它是什么级别的珍稀物种,越珍稀越要吃,越美味越要杀。城”。“在藏区,人和万物和平与共的历史由来已久,都是大地的主人,共同享有生存和活着的平等权利,这使得西藏一些远离工业文明的地方,依然保持着生态的天堂地位。”至于生活在青藏高原的藏族,“这是一个没有姓氏,没有族谱的民族,不需要在复杂的血脉纹路里追宗寻源,不像我们那样,传宗接代、子孙万年的传统在血管里根深蒂固。”散文很精短,却点明了藏族和汉民族文化的区别。
    嘎玛丹增作为一位有灵魂的写作者,对神灵的居住地也有一份崇拜,《神迹开口》便是对神灵居住地的解读。甚至天堂,他也是坚信存在的,“天堂是心灵的弥撒,是世界精神的高地,是信仰里坚信不疑的某个远方。” 对于雪山认知。他也是与众不同,“冰冷的雄性属于干蓝的天空,属于云朵柔声悲情的怀抱”,雪山的男性阳刚之美,在他笔下栩栩如生。这个福祉是有神灵的世界,作者在《神在远方喊我》是这样展现自己的情怀的,“我知道,太阳回来的时候,最先亮起来的一定是冈仁波齐峰,那是诸神的黎明。雪山脚下,有桑烟扶摇,经幡猎动。神的家乡,总会在诵经声和酥油茶的浓香里,率先苏醒。世界周而复始,黎明滚滚不息。”
    嘎玛丹增在四处周游,必然看到人类对环境的破坏。面对破坏,他是痛心的,就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懑,“原以为,钙化彩池的水童话,可以万古奔流、永垂不朽。没曾想,在不到三十年的时间里,水流开始了枯廋。寻找和发现,也可以是一种破坏”,这是来自对岷山的雪宝顶相邻的黄龙寺遭受旅游破坏的描写和愤懑。人们对千百万年形成的露天钙华岩溶景观非常猎奇,纷纷抵达,对黄龙寺这块纯洁之地形成了破坏。“虫草的稀有,加上市场不怀好意地炒作,不仅加快了虫草的采挖速度,也是对藏区人与自然和谐相生传统最直接的伤害。”这是对冬虫夏草滥采的描写。他说“我们应该继续匍匐和仰望,而不是奴役和征服”,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嘎玛丹增的忧虑是刻骨铭心的,以至于他在此书的后记里还有对世人在惊醒,“事实上,从出生到当下,我从未见过什么强盗和土匪,倒是不时听见有污染的河流、带毒的食品、突发的灾难、陌生的瘟疫、呼啸的子弹打穿屏幕,让人时时惊恐不安。”溃败猛于虎,世人啊,清醒清醒吧。



   三、在寺院与自我相遇


    嘎玛丹增不是一个宗教说教主义者,但是绝对是一位信仰至上者。他的信仰,不是空洞的政治目标,也不是某一个宗教所宣传的教义,他的宗教是通过众多宗教信徒的生活观察而抵达的人生境界,具有浓厚的普世价值。
    物质和精神的关系,永远是纠缠不清的,在作者心灵里,如果抵达精神的高地,必须远离物质的诱惑,“贡嘎寺和贡嘎主峰遥相呼应,在信众心中有如天人合一的神谕。这里,是普通游人能够到达距离贡嘎山主峰最近的地方,那些试图攀登和征服雪山狮子的人们,可能忘了这样一个事实:距离神灵最近的地方,其实距离物质心灵非常遥远。”青藏高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寺院,这些寺院是神住的地方,《春科尔神祇》便是写了寺院。“传统是旧的,祖先也是旧的。神比祖先更旧”,文字朴实到了极点,就产生了无限张力,现代汉语的多层进展,就此展开。凡是神性的的文字,大都是有家的文字。“寺庙在,精神就在,信仰和灵魂都不会失传,生活就吉祥如意,回家的路永远都不会关闭。”有信仰的人是有匍匐姿势的,全心全意地匍匐神灵以及大地上的一切。“你会布施一个给寺庙么?泽戈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倾其所有。什么样的力量如此强大?这就是信仰的力量。”这就是有信仰的人和无信仰的人的区别。
   
穿越时空和想象中的体验是他这部散文集的一个特点,因为嘎玛丹增的文字有了神性,他的叙述是开放性的,没有什么不可以进行交流,比如说寺院“春科尔寺一直都是敞开的,如同所有的宗教场所一样,皇帝可以进去,百姓可以进去;鸟雀可以进去,羊和马也可以进去,没有什么隐藏的秘密,秘密只在秘密的内心。”神灵是伟大的,而一个人的个体生命则是卑微的,“是雅鲁藏布江的一条鱼,川西平原的麻雀,还是通王城墙缝里的蚂蚁”。
    信仰的缺席,是我们当下时代的特点,世人还没有感悟到缺乏信仰的可怕,“信仰的缺席,就像很多真相和事实的毁灭一样,得到了时间和财富的默许。”嘎玛丹增的行走散文里看不到惊天动地的事件,只有细节,片片段段的细节,构成了他的散文主体。比如春科尔寺堆着很多来自荒原的石头,石头是原始的,是朴实的,更是大的,作者看到了这些石头精神上的“大”,于是“突然就想弯下腰来,深深地向石头鞠躬”。不同的作家解读的情志不同,很多人只对个人的幸福负责,看不到人生的悲苦,更看不到怎样从悲苦中解脱出来。有大器的作家面对的生存,一般的作家面对的是自我,嘎玛丹增应该属于有大器的作家。他是去过柬埔寨的吴哥石窟,“我到吴哥不是去朝觐,也不是看见,而是回去,重新走回从前那个模糊混沌的自己。走回自己的里面。”一位生活在低处的灵魂进修者的形象扑面而来。
    对于大自然的神秘,嘎玛丹增是赞叹的,而这些神秘,在青藏高原和结合部比比皆是,无论在九龙,还是在香格里拉,森林河流、高山峡谷、雪山草甸、牛羊村庄,原生态的自然里蕴藏着许多神秘。“因为神秘,所以美丽。事实上,如果世界上所有的神秘都不在了,我们就会跟深海的水母一样,既没有大脑也没有血管,任由物质圣经把我们螺丝样固定在工厂里没有思考的转动。”在嘎玛丹增的散文里,偶尔会有异象的出现,“我看过他摄录的猎塔湖影像,对于突然出现在湖面的异象,连科学家和先进的仪器设备都不能准确验证的东西,我们这些俗人又能证明什么呢?”是啊,无法证明的东西,难道真的不存在吗?在对于世界是可知还是不可知的问题上,作者显然是认为可知的,人类已经借助科学已经解答了不少问题,但是,“人在地球这个空间看到的只是宇宙世界的一个维度,有更多的浩淼和宏大,存在于人目前的认知空间以外。”所以,当人类说,已经解答自然科学里的一切问题,就显得狂妄自大了。
    嘎玛丹增是一位思想者,但是他一般不会主动说出自己对生活的思索,只是偶尔表达自己对生命的理解以及对科学的怀疑,如在散文《神迹开口》便直接抒发自己的心中之块垒,“事实上,我们总是习惯于轻信科学和实证,对那些看不见的、听不到的存在,不是坚决抵抗,就是一再怀疑,就像今天我们对理想、真善和信仰的怀疑一样。工业革命开始以来的实用主义,完全封堵了通往神灵和想象的道路。因为放弃信仰和敬畏大地,加之现代科技的霸权主义,把我们陷入了怀疑一切的窘境,逼迫想象和未来,同时抛弃了我们。”对于现代科技为代表的现代文明,他是很纠结的,一方面。科学技术和现代文明给了现代人更宽的生活空间,另一方面,却日益侵蚀着人类信仰的母体。感谢现代科技和感谢现代化公路的四通八达“如果没有这条道路,我确实走不到毛垭大草原,走不到这么旧的地方,也看不到人类的童年如何与自然万物相濡以沫。”另一面,他对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的被破坏,十分揪心。
    从《神在远方等我》这部书的体例来看,似乎是游记,却不仅仅记游,充满了作者对自然和人生存关系的深层感悟,介于旅行随笔与地理文化散文之间,很难给予一个现成的文本属性。每个人都有程度不同的悟性,悟性的类别也不同,而嘎玛丹增的悟性则来自内心深处的那份安静,那条清晰的回家路线。他的散文题目没有那种大而化之的蛊惑,只有如同赤子一般的坦诚和清澈。观尽古今中外文坛成大器者,几乎无一不是自省者,也是自伤者,“我也有一把砍刀。这把砍刀不是父亲的砍刀,比父亲的砍刀更隐蔽也更沉重,有嗜血的利刃和寒芒。我举着它,正在挥向世界,挥向自己。”读着这样含着血迹的文字,我没有感到惊悚,反而温暖。嘎玛丹增在《神启猎人》叙述了自己的笔名图腾之来历,“这个水源,已经泽被嘎玛丹萨寺600多年。虽然寺庙建筑数毁数建,水一滴滴地冒出来,从未中断。这个源头,自然是湄公河的另一个源头。也是嘎玛丹增这个名字,观想和记忆的精神高地。”确实是发自肺腑的返璞归真。
    嘎玛丹增的散文已经构成了当下中国散文的一种散文现象,在现代汉语屡屡被商业文化和标语口号暴力欺凌前提下,嘎玛作为一个边缘写作者,坚持使用单纯的汉语进行写作,努力还原汉语本来的清澈、和平、包容,真的令人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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