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云:用文字滋养心灵的葱茏

那是大学期间,青春年少的我一个阶段对研究女性的著作感起兴趣,购置了诸如李小江的《女性审美意识探微》，潘绥铭的《神秘的圣火》，周力、丁月玲、张容的《女性与文学艺术》，艾云的《女人自述》等多本著作，试图通过这些书籍的阅读，缓解青春心理的饥渴、思想的困惑、生理的骚动以及提高写作水平，当时，我写了很多所谓青春感伤的文字，这些书无疑为我的写作提供了丰厚的学术滋养。艾云的这本《女人自述》，我曾在无数次上晚自习时摘抄过、引用过。后来，再也没有读到她的文字。再后来，我无意中从朋友处得知艾云原名李爱云，郑州大学中文系毕业，我为有这样的师姐感到高兴和自豪，但至今仍无缘识荆。这两三年，我又从书店淘得艾云的另外两本书：《玫瑰与石头》、《寻找失踪者》，坦率地说，我喜欢艾云的文字，在我有限的阅读中，艾云、刘海燕、鱼禾、傅爱毛都是我欣赏的女学人、女作家。她们把自己天赋的女性敏感力、女性感悟力、女性柔韧力全都用在她们珍爱有加的文字中了。在中国学术思想界，我以为艾云的思想随笔最为精绝，最为耐人品味。艾云的文字，滋润心灵，南国的氤氲水汽与北国呼呼而过的罡风杂糅出了艾云这样青葱蓬勃、掷地有声、珠圆玉润般的文字。
心灵枯槁已成为当代中国人思想情感与历史断裂后的社会流行病，疗救的根本方法就是用文字滋养心灵，用思想呵护心灵，用思考培育心灵。作为一名学人，应该用文字表述来不断明晰并挖掘丰富学人心灵健康的内涵。“女人的内心纹路总比男人细密绵长，女人正是靠了这种柔柔的感觉而品味出世界的多彩。”学术思考的边缘化，不是贬低了学术的价值，而是回归到了学术应该有的位置，学术最基本的作用还是求诸内心，让我们的内心世界变得青葱蓬勃健康起来。凌驾于个人心灵之上的学术是无根的学术，是为学术而学术的假学术。艾云文字平和锐利，“语言就是坐下来养气，养蓄住语言的金脉，在无人叨扰的默想里，就可以把气攥住把神蓄住”。艾云享受着文字表达的快乐，“要知道，只有在失去俗世认可的人那里才能产生灵魂孤独中的思，产生诗，产生哲学”。学术养生，关键在于心灵滋润。“记下文字，就是抗击虚无与死亡”。艾云以写作守护精神的圣洁、思想的崇高，砸碎了长期以来套牢学术自由思考的硬壳儿，露出了心灵柔软的质地。艾云在思想随笔的写作中，感性与理性交融的笔触，文字泼泼洒洒，摇曳生姿，既有理性的深度，又有感性的温度，没有屈从于男性学者把持的批评界，没有端起学术架子行走在学术的边缘；没有放纵女学人感性的闸门，文字汹涌而出，如疯长的庄稼，在感性的绿色里，大片大片的理性匍匐在地。艾云细密柔韧的文字串起了那些宏大的问题：知识分子的认知限度、历史决定论及其幻灭、职业及阶层的心态分析、俄罗斯知识分子的精神气质及命运等等，艾云文字空灵洒脱而又质地坚实，仿佛行走在雨过天晴的原野，辽阔深邃，天色碧蓝洁净，空气过滤，微风吹拂。艾云才情饱满，文字铺陈汪洋恣肆，汩汩滔滔，笔酣墨饱，语流畅行无碍，形成一种雷霆万钧不可阻挡的语势，水面宽阔，如在论述“性不是罪恶，而是危险”的话语时，运笔如椽，风生水起：当性从国家看管稍稍撤离之后，家庭对性的看管以契约形式存在。除非这个人干脆不要家庭，不要婚姻。婚姻伴随人类文明一起到来，自然有它的合理性。婚姻犹如隐匿的城堡，是经济共同体，也是生育单元。同时它又是人歇息、憩养、遮风避雨的去处。人在生机盎然时体会不到在倦乏、病恙、惨败之时对此的依赖。人现在诋毁婚姻的存在，却不知正是它为自由提供着可能。人已处在这古堡了，觉出憋闷，拘囿。人在古堡想象着冲出去，去看塬上那老树有力的虬枝，那塍边嬉戏却又倏地飞过的鹭鸟。在古堡，想象力在无限延伸。但如果解除或干脆拒绝婚姻，那是无掖无藏的广阔地平线，只有瑟瑟的风。你尽管可以恣意奔跑，不再有蓊郁丛榛的隐曲，全裸露于野，人不再有僭越冒犯时的刺激和挑拨，一切反倒倦惰下来。人类看来并不适宜绝对自由，而只是想要相对自由。
作为一名学人，锤炼语言之举，好像已经显得幼稚过时，但是，多少学者语言表达的基本功过关呢！艾云有这样属于自己表达的好文墨，这是作为学人莫大的幸福。要知道，会表达是人生幸福的最高指数。作为优秀的思想随笔，第一评判标准就是这位作者有一手属于自己表达风格的成熟的文字；第二评判标准就是能把古今中外的思想贯通在一起，没有思想流淌的文字是空壳的文字，是秕糠的文字；第三评判标准就是能提出自己的认知，而不是仅仅嫁接或拾人牙慧。艾云的文字，思想锋芒柔和温暖，一束光柱射向人类很多司空见惯的思维天空深处，我们能感觉到她对一切问题的思考都不是踢翻在地，一剑封喉，而是把玩于心把玩于思再把玩于笔，艾云的文字是母性的，慈爱、温和、平静、大度、包容；艾云的文字也是属于大地的，坚韧、坚实、厚德、开阔。她有本领把历史中那些貌似剑拔弩张势不两立的各种对立逻辑如母亲缝补衣衫般针脚细密地缝合在一起，把那些四季不同的风物都秋收冬藏在自己的文字窖洞里。把那些水火不容的概念经过自己细心的穿梭转换成了血溶于水的文字。
一些朴素的道理，在艾云的笔下却是跌宕起伏。思想的呈现也需要有很好的表达形式，就如美酒也要装在精美的坛子里。形式本身就是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艾云的文字轻柔飘逸诗化唯美，女性的一腔柔情刚柔绕指，回肠荡气，文字信息密集而不滞涩，活泼而不失谨严，雅致而不失风范，典雅而不拒俚语，庄谐兼备，文质兼美，气韵饱满，语言晶莹剔透，洁净练达。“视野开阔，思想纵拔深远；语言温润如玉，讲求美感；伴之以细腻的生命肌理和生动细节，在小心翼翼的虚构与想象中，将问题写得贴近人的真实呼吸，具有引人入胜的在场性。”艾云的文字如秋后硕果累累的葡萄园，成串成串的葡萄悬挂枝头，逗人食欲。我们读艾云的文字，就如面对一个庞大的葡萄园，陶醉在这美好的丰收中。正值文字成熟、思想收获的季节，艾云享受着写作的快乐，就如她在一篇文章的结尾所言：“若是现在有人对我说，让我返回那时，返回青春年月，我将断然拒绝。我不想过那挣扎太苦的日子，即使那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在进行刻苦的精神训练。我在后怕那时节为寻求生存的高蹈性，把自己逼向绝壁。但是，这种精神训练后，人看问题想事情的眼光全变了。没有这种训练，那些经验依旧是一堆烂泥和干瘪的谷屑。”文字是精神的食量，我们在艾云的文字里，获得精神滋补的营养，让我们的身体不再缺钙质，心灵不再贫血。艾云的文字，让我们的精神躯体变得“丰乳肥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