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体性，散文的灵魂

近日，我将著名作家张承志的散文与新散文论坛的作品对比着读。这种对比非常有意思，有的作品不用看作者的姓名，就可以知道是谁的作品，他就这种风格，或苦烈，或辛辣、或凌厉、或隐幽、或幽默，或轻灵，也有一些作品（包括我自己）仅仅是呈现事物，叙述事件，并没有把作者的生命融入到所要表现的事情当中。当然，前者是以凸显主体性，张扬个性为主的，反应的是世界之中的自己，而后者所叙之事虽然清楚，所用之语虽然流畅，但因为没有凸现个人的主体性，缺乏自己的风格，无法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更谈不上心灵的冲击。

张承志的散文犹如梵高的绘画：情倾底层而情感苦烈，执著宗教而格调迥异，高扬信仰而色彩饱和，个性鲜明而风格独特。张承志写蒙古、新疆、西海固、西班牙、日本、地中海……可以说，在当代散文作家中，像张承志这样视域开阔的并不多，但无论写到哪个地方、哪个民族、哪种活动，都是他一个人的，张承志从不废笔墨描述一般意义上的自然风光、人文地理与宗教习俗的，而是在任何他描述的对象上都打上鲜明的个人烙印，他笔下的蒙古是他一个人的蒙古，他笔下的新疆是他一个人的新疆……张承志的散文表现的内容是丰繁复杂的，但因为作者深切的悲悯意识与独特的思考方式，使得他笔下的任何事物都表现出张承志式的色彩：奔放、热烈、自由、敞亮。无疑，他的散文作品因真性情、敢担当、能坚持而在当代散文格局中独树一帜。

新散文以对散文表现手法的探索在当代散文潮流中引人注目。论坛中有很多富有个性的散文作家：格致、杨永康、帕蒂古丽、指尖、王克楠、阎语……他们的散文以对传统散文表现手法的革新而著称。其中影响比较大的当数格致与杨永康。格致的散文算不算散文，在当代文坛议论颇多。“散文面对大地和事实，诗歌面对神祇和天空。”在所有文体中，散文是最接地气的一种。散文反映的现实一方面是社会生活，另一方面是社会万态在作者心灵上的投影。与普通散文作品相比，格致的散文更多地表现社会万象在自己心灵上的投影，这就涉及到意识、潜意识，历史对人的塑造、现实对人的改造……一旦沉淀到作者的血液中就呈现出带着个性烙印的色彩。格致的散文书写的正是这种带着强烈自我的个性现实，这种对梦境、对意识与潜意识的探析可以还原许多被荆棘遮盖的真相——尤其是心灵上的真相。

杨永康的散文就像莫扎特的音乐，于简单的旋律中发掘着不尽的乐意，表现手法完全听从心灵的节律、思辨中带着一点幽默，探究中多了一些俏皮，紧凑、轻松的叙述回环往复，让人禁不住想随着他的语言舞动起来。如何把平凡的生活打磨出亮光，如何在司空见惯的素材中发掘出引人回味的东西，杨永康的散文为我们做出了榜样。

帕蒂古丽的散文因为其表现对象的独特性而不可复制。生活在宗教冲突、城乡跨越、文化碰撞夹缝中的帕蒂古丽急于想知道“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每一种冲突都像一块砾石，帕蒂古丽的笔锋正是经过这么多石头的磨砺而变得锋利、尖锐，读她的散文有种看“疱丁解牛”的感觉，她敢于正视自己的生存现状以及生活中所遇的尴尬，她想从自己的过往中寻找出自己的独特性，经历的特殊性使得她的散文题材独一无二。当然，她不是客观地陈述自己的经历，而是带着探究的目光寻找自己，这种寻找的过程带着强烈的主体性，这就使她的散文显得很特别。

指尖的散文具有鲜明的指向性——女性的隐秘。女人作为第二性，身体上的经历与男人不同，女人一生具有几个分水岭：月经初潮、怀孕、生育、堕胎、更年期，每一道分水岭对于女人而言都带着革命的性质，都可能改变女人的性情与思想。可以说，疼痛是女人生命中隐秘的感觉。很多时候，女人没有把这种感觉说出来，以致被世界忽略，被男人忽视。指尖的散文正是探析这种被女人遮蔽被男人忽视的隐秘的疼痛，这类散文很能引发女性读者的共鸣，男性通过指尖的散文对女性也会有更深刻的认识。

王克楠是一位很勤奋且很有包容性的作家，他的散文题材多样，生活的根基很实，关注点涉及现实生活中比较尖锐的问题，语言朴实中带着犀利，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比之一般的散文作品，王克楠的散文写作犹如掘井，他总是能在别人看不到水韵的地方持续深挖，直到溢出水来。

阎语是一位年轻的作者，年轻的气息通过她的文字漫溢出来，同时，她又是一位非常刻苦非常好学的作者。看得出，她在努力向前面几位散文大家学习，她的学习很有成效，以致有时候读她的散文会不经意间想起格致的散文、帕蒂古丽的散文，但她对于散文表现手法的度在把握上与前面提到的几位还有些差距，以致她的作品有时候真像小说，过分注重了细节的刻画与现场的描述而忽视了主体性。

另外，读新散文作品，我不由得想起当前另一位散文大家——筱敏。从表现的题材上看，筱敏的散文是大散文，张承志的散文在关注的广度上给人以强烈的视角冲击。筱敏的散文在关注的深度上给人以深刻的生命体验，她的散文犹如木刻，惜墨如金，非常节制，却刀刀深刻，令人震撼。从表现手法上看，筱敏的散文带着探索的性质，这与新散文倡导的理念是一脉相承的。同样是写意识与潜意识，格致的散文写的是她个人的生命体验，筱敏的散文却能通过个人的生命体验写出知识分子群体的苦闷、焦虑与担忧。所以，虽然同为女性，格致的散文具有明显的女性气质，但筱敏的散文格高、骨硬，有立体感，超越了性别意识。

总之，散文是最能抒写心灵自由的一种文体，心灵有多奔放，他笔下的文字就有多奔放；心灵有多自由，他笔下的文字就蕴含着多大自由；散文的境界就是心灵的境界。散文写作只有带着强烈的主体性，才能吸引人，打动人。

二〇一四年五月二十五日晚

（近日刚刚来到新散文论坛，立即被这里自由开放的氛围与真诚批评、相互促进、不断提升的定位所吸引。理论与实践同步是新散文论坛的特征。我抽空读了一些散文作品，受益匪浅，但阅读作品的数量非常有限，所论仅属个人浅见，欢迎各位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