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周评83:一个用多元素进行创作的人 (此稿发表在《邵阳日报》有删节)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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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在这些日子潜心研究精短散文,突然读到了张灵均发在《芙蓉》2013年第6期散文《农历者》,非常惊奇,这篇散文长度达2-5万字,着实和我当前的研究形成了很大反差。到底是短散文好,还是长散文好?自己回答:不管长短,写好了,就好。
我虽然不敢断言张灵均散文《农历者》是当代中国文坛一篇伟大散文,至少是一篇优秀散文,是一篇长而好的散文。叙事散文离不开叙述,《农历者》这篇散文的一个强势在于叙述的徐缓,作者心里有大局,不着急,慢慢地叙述,从童年叙述到青年再到中年,从环境到环境里的形形色色的人。叙述生,也叙述死,叙述平凡事物,也叙述生活里的宗教……
对于长篇散文来说,结构是很重要的。从结构来看,张灵均的这篇长散文跳跃度很大,从那个冬天的对死亡的印象开始,一下子就到了对于一条河流的叙述。长散文离不开写人,但是散文的写人和小说的写人根本不一样,不为了写人而写人,而是根据氛围和语感的需要,需要哪个人物了,那个人物就过来了,在第一节作者写的是他的同学,第一个“事件”出现了,好同学毛砣伢崽触电了。第二节,出现了陶乐哉,“他是村里最会捕鱼的人,撒网散得开,出手又快”,是地地道道的一个捕鱼能手。写这个人物,作者写出了命运感,写他的捕鱼技巧的来历,写他的受伤,写他的老态,“陶黑鬼的腿跛了,变天就喊腿痛,再也不捕鱼了,却喜欢到河边蹓走,被落水鬼拖下河淹死了”,而另一个男人,王立人的父亲,“王彪是被陶黑鬼吓死的。”读到这里,湘楚文化的色彩就出来了,对于生死,楚湘文化是看重的,死去的人可以决定活着的人的命运,这是楚湘文化的一个切口。
读好散文,像是品好茶,需要慢慢地品出味道。张灵均的这篇散文,读完了第二节,湘楚文化的味道出来了,顿悟作者不是简单地回忆童年,而是在阐释有关生死的问题。王彪死后的道场,很有楚湘文化的味道,大家尊重的是这个仪式,反而淡化了悲伤的内在。还有作者的插叙,关于娘去野外喊魂的回忆,关于湘西“赶尸”的传说,“在整个丧葬过程中人们始终带有处处充满着危险和灾难侵扰的心理,为确保葬礼顺利,亡灵不至侵害活人而是庇护子孙,请道士前来辟邪驱鬼,以达到趋吉避凶的目的。”还有“坐夜是当地治丧习俗,陪死者在人间多呆一会。大家坐在一起聊天、打牌,甚至唱歌。歌叫夜歌子,一种很特别的腔调,要拖长长的尾声。”唱夜歌子,应该是楚湘文化的一个显现。
张灵均是一个用多元素进行创作的人吧,他在瓷实的叙述里悄悄举起了暗喻的网子,象征和暗喻是这篇散文的另一个特点,大凡对现实生活保持理性主义者,用文学解构生活是少不了的。而这样的解构方法是作者使用顺当的,其中一个重要的技巧在于用一个伟大神圣的事物和一个平凡事物进行融合,比如,“记得葬他的时候,就在村子前面的沟壑边挖了个坑,这让我看见很不是滋味。我曾亲眼看见那地方埋过不少死猪。”一个少年因为触电事故死了,竟然埋在这样的地方,同时,作者在文本还用了《圣经·新约》基督耶稣被钉死时用的裹尸布作比较 “时光倒流,《圣经·新约》告诉我,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尸体,是供奉在都灵大教堂里的一块麻布包裹的,也就是后来所说的裹尸布,却成了基督教信徒心中不可亵渎的圣物,有着一种匪夷所思的传奇,也是勾勒后来以色利人寻觅栖身家园、创建独立王国的宏伟蓝图。”
《农历者》在结构上是一波三折的。作者并没有直接把“主旨”推到最高峰,而是起起伏伏。第四节恢复了生活的平和,远离生死,是对雨水的期盼和暴雨来后的猝不及防。第五节写的是湖区平原夏夜里发生的事情,张灵均的散文不煽情,从来不去单纯刻画风景的美好,他只写发生的“事情”。这个夏夜发生了什么事情呢?“1980年,我们村就开始了土地承包责任制”,这个全国式的事件,到了湖区平原。“村里组织劳力把村里所有大一点的树木都锯了,连同我家剩下的那四棵也没有幸免。没有护得住这几棵树,我的牙齿咬得嘣嘣响。”这几棵树在少年的心里,是图腾,被砍伐之后,隐痛可想而知。然后是小兄弟俩去砍树——砍靠近另一个村子的樟树。树木砍下来了,却是冒着生命的危险做的。
张灵均的散文创作具有一定程度的神秘主义倾向,他的散文走向和五零后的张承志有接壤的地方。他的叙述空间是具体的,是务实的,又同时是务虚的,是在上帝的眼观之下的。他的创作室空间,一边站着神,另一边站着人,中间才是“代上帝立言“的文。《农历者》第六节是作者正面现实的命运,不读书了,就要做一个彻底的农民,先是开始了一个人和牛犊之间的斗争,而后,在柳树林里又迷了路,“我想,是不是我真的遇上嘈路鬼了,是我的力量打败了嘈路鬼,我将信将疑。”作者的生活之路可谓是步步艰难,后来他又学教会了牛犁地,又在暴风雨到来之前完胜了一场收获棉花和稻谷的大战,然后就是在农田割甘蔗和候车,充满风险的路途。“我被乡亲们逼着学会喝酒,说酒可以驱寒。酒是很便宜的劣质谷酒,却不上头。还有香烟,也是几分钱,角把钱的劣质烟,的确可以打发寂寞的空洞与无奈。”
《农历者》第七节“柴火”是写实的,也是务虚的,柴火可以给农人带来温暖,也可以给人类心灵带来温暖。从字面上,作者叙述的是生活的一种味道,“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再穷,大家一起扛,也就没有过不了的坎。”作为已经是农民的作者来说,不再是隔岸观火的旅行客,而是生活的主人,因此对柴火更多的是实用的认识,“不同的柴火的燃烧火焰也不一样,颜色也不一样,声音也不一样,形态也不一样,性情也不一样。”作为长子,做了家庭的主人,也学会了湖湘热情的待客之道。这个时候的张灵均已经从一个调皮少年成为一个地道的湘北农民了。
毫无疑问,虚实相间的写作是有难度的写作。或者是瓷实的写实主义写作,或者是形而上的意识流的飞翔,都会省力一些,而形而下和形而上结合,是费力不讨好的。但是,张灵均是一个勇者,他宁可什么也不写,也要写的好些,也要自我超越一些,用自己的生活经历作为素材,很奢侈,一旦写不好,就会全军覆没,所以,作家们在这个方面都毕竟谨慎。“一场大雪,成了天空的谎言/一条道路,成了黑夜的胡同/少年大梦初醒,如梦游悬崖的马”,创作到了大彻大悟的结点上,就不能再顾及其他了。
《农历者》插叙用的很灵巧,有文化,“我们这地方有湘楚遗风,说滩尸其实指睡觉,当年屈原投入汨罗江,死后被当地人打捞上来,像晒谷一样滩放在平地里,至于滩尸是不是这个来由,我不敢断定,”插叙对于张灵均来说,有的时候是侧笔,“这似乎只有鱼儿知道的秘密,却被鱼儿岸边嬉戏的动静泄漏了。那河边垂下来的水草,被弄得像老旱烟袋子一样叭叭响,似乎有些忘形。”的时候,插叙还显得十分幽默,“还放了火铳,格外响,好象要把天上的云朵也炸下来了。我没有看见云朵掉在地上,也许是被火铳赶走了。落下来的除了鞭炮沫子,就还有雨水”还有对地广人稀的湖区平原里劳作的男人女人评点,“女人就是男人,男人就是畜生。”作者没有有意去回忆环境没有恶化之前的美好,只是插叙时,捎带了一段,“前些年,这里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鱼,鱼多得让你随便用什么简陋的工具,也能捕到鱼。水清澈得像面镜子,能照见水底的一切生物。口渴了,任何沟壑的水都能掬一捧,清咧、甘甜,犹如山里的泉水”
这篇散文是虚实相间的,从字面上看一个少年的成长史,但实际上却是通过个体的存在来探讨人类存在的合理性。谈到自己,作者是坦然的,甚至是苛刻的,但是遥望天空,作者是虔诚的,相信了人类是偶然的,人类的合理生活也是偶然的,大部分时间,人类生存在黑暗里,只是可怜的人类没有发觉而已。《农历者》共八个小节,每个小节是相对独立,但是彼此之间又是密切联系的,可以说,这篇长散文是复线推进,而不是单线推进。每个小节之间又有必然的内在的因果,又没有时间上的衔接,可以说,每个小节各自是行星,行星之间有相互吸引的联系,同时,又各自独立,这反映了作者超强的驾驭能力。由于各个小节是行星,行星外围又有卫星,就形成了完善的整体运行系统。
还是回到作者的《农历者》第八节吧,这一节是结语,张灵均用“上帝的棋子”来概括自己的湘北农村生活,来总结那段生活刻骨铭心的深刻记忆,“如同一个孤独的过客,我是一个失去故乡的人,永远回不去的人。”失去了故乡就失去了生命的根,这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作者写这篇沉甸甸的散文,恐怕也是重新找回奋发的锐气……还有结尾作者的感悟,任何大气的作家都会直接和间接地感受到上帝的存在(或者天神的存在),“想象棋局在黑夜里进行。如果上帝是执白子的话,人类看不见一粒自己的黑子,而万能的上帝看得见”,过了不惑之年的张灵均毕竟感受到了,无论以后他走向哪里,他都是一个幸福的人,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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