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筋之痛何时了——读野夫《乡关何处》

比起茫茫宇宙与无法穷尽的时间，所有生命都只是一介微粒，活着毫不起眼，死了就汇入了时间的洪流。大凡那些活在历史中的名字，或有功于整个人类，或被他的亲人蘸着血镌刻成碑。野夫的散文集《乡关何处》就是一部为故乡、故人招魂的作品。特定的生存年代，特殊的命运遭际，使得这本书充满了蚀人心骨的疼痛。

读野夫的文章，需要勇气，因为那是给燥热的头脑准备的一盆冷水，能让人沉静下来，从而认真反思自己的人生和时代诟病；须准备纸巾，因为那是让人血涌泪崩的文字。

一句话，野夫把伤口撕开了，血涌如注，他的血，亲人的血，故人的血，也许还有你的血和我的血！写作是把伤口撕开给人看。野夫撕开的是自己“浓濡着陈年血泪”却“已然如漆”的伤口，是故人铭刻在生命深处却无法言说的伤口，是巴山楚水被20世纪这个乱离的时代不断砍斫出来的伤口，是“家国碎裂”“暴政”砍踏在民族命脉里的伤口……

刚硬的文字包裹着一颗温热的心。奔涌的血中饱含着对生命对生活滚烫的情。“故土，故人，故事”是《乡关何处》描述的对象。在野夫看来，哪怕“还乡的道路尽头，最后只剩下你自己凄惶的影子在夕阳下卷曲着往事；那故乡依旧还是足资埋骨的。”利川，这个位于巴山深处的荒僻之壤何尝不是这个国家的一个缩影；投江自决的母亲、隐忍坚强的外婆、坚守革命与爱情理想却不断被生活愚弄的伯父、生于末世运偏消的幺叔、满腹经纶愤世嫉俗身如零蓬的老李、心底善良命途多艰的瞎子哥、怀揣《楚辞》不苟流俗在夹缝中逃生的畸人刘镇西、“与时俱进冷眼旁观着这个喧嚷畸形盛世”的幽人苏家桥、在时代风浪中大起大落的烈士王七婆……何尝不是我们这个民族特定时代下一个个体生命的典型！

在无人为重大历史挫折而焦虑的时代风气下，野夫独立于世，发出“凌厉之声和另类之光”（章诒和语），确实是需要相当勇气的。“土家人，重感情，硬汉子”的野夫在经历了人生的悲欢离合之后，依然秉持着自己的良心。 “在一个真相至今尚未呈现，罪恶不被清算的时代，我从来不屑于泛泛高谈什么宽恕。”野夫与鲁迅一样是一位“硬汉”。野夫的文字正如他的为人，饱蘸了浓情，却非常节制。

清算似乎是野夫写作的一个宗旨，“80年代末年的记忆充满了乱离，其兵荒马乱的印象似乎接近龙应台笔下的1949年。”“那一年，国家夭折了一批孩子。”在“整个知识群体的道义缺失”的时代风气下，野夫以侠者之风骨凌然直书，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书生命蹇，蓬转萍飘，原是自古而然的。”野夫沿着屈原的足迹，走出巴山楚水，走向天南地北，却一直无法放下家国之痛，无法自释怀乡之苦，无法淡漠痛失亲人的撕心裂肺的痛苦……这种“无法”实属一种道义的担当，一种使命的驱使。

身体铭刻事件！在个体尊严得不到保障的世界里生存，生命早已被撕成了碎片，很多脆弱的心灵或无力捡拾这些碎片便沉默了，或不堪忍受尘世的折磨而沉沦了，但野夫用他带血的手把这些沉落的碎片一一拾起，重新拼凑，让他们恢复原貌，让他们以卓然之姿活在内心。所以，《乡关何处》既是一个人的心灵史，也是一个民族的血泪史。
因为野夫的书，那些“故人.故事”会永远存活在人类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