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国平散文看哲学与文学的关系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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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周国平的散文比较受欢迎。到目前为止,周国平出版过《守望的距离》《岁月与性情》《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周国平哲理美文》《各自的朝圣路》等散文。凡是读过周国平散文的人,无不为他敏锐的思考、超强的洞察力和智慧所打动。有的读者概括为“智慧散文”是有一定道理的。
周国平的散文之所以在众多散文家之中独树一帜,在于他首先是一个哲学家,其次,他才是散文家。他是中国社科院的哲学所的研究员。他在《岁月与性情》中说:“我的专业是哲学,而我所写的多数作品完全没有离开哲学的范畴。在我的散文中,我的思考和写作始终围绕着那些最根本的哲学问题,例如生命的意义、死亡、时间与自我、爱与孤独、苦难与幸福、灵魂与超越等。在现代商业化的社会里,这些问题由于被遗忘而变得愈发尖锐,成为现代人精神生活中的普遍困惑。我想,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我的作品才会获得比较广泛的共鸣。”他是用文学的方式谈哲学。如果他单纯讲枯燥的哲学,不会有那么多读者;换言之,如果他的散文没有哲学底蕴,也不会有那么多读者。他的散文大多是哲理散文,靠思想的深刻赢得大众。周国平散文给广大网络写手一个很好的启示:网络文学创作更需要哲学的指导。
我在天涯社区看到一篇文章,题目很醒目:为什么我们写不出精品?我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并不难,除了缺少生活积累外,我看最主要的是缺思想,思想的贫乏导致文章的苍白。还有的作者提出散文创作不要哲学,把哲学还给哲学家的口号。这似乎是在保持散文的纯洁性,其实,这是一种误导。
世界上真的可以有不思不想的散文吗?散文真的可以不承载哲学思考吗?答案是相反的。自古以来,文史哲不分家。山东大学还办了一份杂志叫《文史哲》,在全国高校和学术界很有影响,是国家级核心期刊。自唐代韩愈提出“文以载道”以来,散文的使命一直是时代先进思想的承载者和创建者。哲学追求的是真理、抽象、理性、普遍,文学则崇尚虚构、形象、情感、特殊。正是在它们彼此竞争融合的过程中,哲学与文学共同得到了繁荣和发展。首先,哲学与文学都属于社会意识形态,都属于上层建筑,都受其经济基础的制约,又都反过来指导和影响经济基础。任何时代的思想大都是统治阶级的思想,任何统治者又都特别注意思想的统治。当年满清入关也是特别注意思想的教化和统治。在欧洲,古希腊哲学特别繁荣,柏拉图甚至提出要哲学家做国王。当时的哲学是一个庞大的体系,而后数学、物理学、文学、心理学、伦理学、逻辑学、美学等才从哲学中分离出来。西方许多大语言学家本身又是哲学家,如莱布尼茨、乔姆斯基、索绪尔、洪堡等等。在中国,自有文字以来,文学和哲学就产生了,较早的经典著作可能要数《诗经》《易经》和《尚书》了。这三部著作,一部是文学,一部是哲学,另一部是应用文书。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争的是经世致用的哲学,而载体却是文学。哲学的产生不但对文学是个促进,而且还提高了文学的地位。两汉经学、魏晋玄学、宋明理学,都对那个时代的文学产生了很重要的影响。哲学是以抽象的概念反映客观存在,文学则以具体的、生动的形象反映客观存在。也就是说,文学是借助形象来表现的初级真理,哲学是借助文学而表现的高级真理。其次,哲学与文学又有一定的区别和特点。哲学理念仅仅分化出能与艺术形象契合无间的一小部分把美生产出来。还有许多更加深刻的真理天生敌视感性显现,如法律在本质上就涂着浓厚的超个人色彩,法律反思的成熟之日必定是原先被当做法律化身的个人的毁灭之时。文学之所以过时,其原因仍在于文学无法像哲学般的让绝对精神尽数在场。文学离开哲学就会迷失方向。这就是文学必须接受哲学指导的根本原因。
在中国古代,一些文论学者认为,哲学与文学是难解难分的。王国维从康德、叔本华那里吸取了一些美学观念,并竭力与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结合起来,在分析中国古典艺术成就的基础上,提出了一套自己的理论主张,从而开中国近代美学之先河。对艺术与哲学的关系,他说,儒家之经典如《系辞》上下传与《孟子》、戴《记》乃为“最粹之文学,若自其思想言之,则又是纯粹之哲学也。”周、秦诸子以至濂溪、横渠、朱子、阳明,“凡此诸子之书,亦哲学,亦文学。”如舍其哲学思想而欲全解其文学,“是犹却行而求前,南辕而北其辙。"在西方,文学与哲学也难分难解。读培根《论人生》,你怎么能够区别它是哲理还是文学呢?就拿哲学大师萨特来说,萨特大学期间最重要的作品既不是纯文学的,也不是纯哲学的,而是一部介乎两者之间的作品,萨特定名为《真理传奇》。不过在萨特自己看来,它应该属于文学作品,它是一部小说。但它又不是通常意义的小说,因为里面没有人物的个人主观感受,没有连贯的情节,而有大段大段的抽象议论;萨特试图在其中表达的是他所体验到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理,是自己关于世界的独特感受,虽然这种表达不是使用一般概念和带有普遍性的词语,而是使用华丽而讲究的文学语言。文学和哲学就像一对形影不离、难舍难分的孪生姊妹那样追随着他。用一句形象的话来说,萨特同文学、哲学形成了一种三角关系。他一生中固然有不少影响很大、成就斐然的纯文学作品和纯哲学作品,而更多的是几乎无法归类的这种“几不像”。即使他的纯文学作品,也往往透出一股极浓厚的哲学气息;而他的纯哲学著作,其中也充斥着大量形象思维的东西。20世纪,特别在下半叶,哲学与文学的关系发生了一个深刻的转变,两者之间的等级对立被渐渐地消解,而代之以一种新的交织关系或亲缘关系。在这个时代里,哲学家身兼文学家或者文学家身兼哲学家已成常态。
寒山石有首诗,谈及哲学与诗的关系,对我们正确理解哲学与文学的关系同样有益。他在诗中写到:“人类有一棵常青的智慧之树,那就是哲学;诗就是这棵智慧之树上盛开的花朵。哲学深入人生,深入到社会,深入到大自然,深入到人的思想内心,哲学无所不在;诗也抒写着人生,抒写着社会,抒写着大自然,抒写着人的思想内心,诗同样无所不在。哲学是含蓄的诗,诗是形象的哲学;哲学是人类智慧的诗章,诗是人类思维的灿烂花朵。哲学不是玄学,哲学是一汪清泉;诗不是精神贵族的养料,诗是大众的面包。”笔者曾经说过大诗人就是大哲学家、大预言家,也是说诗与哲学的辩证关系。也就是说,诗离不开哲学的引导,哲学需要诗的语言来表达。二者都是以研究人及人生为宗旨的。研究对象的一致,把哲学与文学紧密结合在一起。它们分工不同,目标却一致。正如司马迁所说:天下百虑而一致,殊途而同归。哲学管思维,文学管形象,二者都是研究人的精神与灵魂的。有人说:“文学是哲学最默契的朋友。”而我认为它们不仅仅是朋友关系,同时也有夫妻般的互助与默契。
那么,哲学对文学有哪些作用呢?
首先,哲学是指导文学创作的原则。一个作者写什么,怎样写?在文章构思之前,不可能不思考。而思考的过程,就贯彻了你的思想。即便是即兴创作,也必须思考一番。什么也不想就信笔涂鸭的东西,充其量是文字的堆积,或是文字的垃圾。一个作者思想可能不正确,既有唯物主义者,也有唯心主义者,还有机械唯物主义者或神秘主义者。但你不可能没思想。哲学既是世界观,又是方法论。哲学是对世界和人生的总认识。周国平的散文之所以耐读,就因为他对哲学的精深研究,使他具备了洞察世事入木三分的眼光,也就是说他比一般作家看问题要深刻得多,当好多作家为表面现象所迷惑时,他已经象佛祖一样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与其说是散文这种文学形式帮助他成为了哲学家,不如说是哲学帮助他成为了文学家。可惜我们现在的散文家,象周国平这样的同时具备哲学家头脑的人太少了。所以,散文越写越苍白,读起来味同嚼蜡。恩格斯说,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一个时代如果没有自己的哲学家,就不能站在时代精神的最高峰;一个民族如果没有自己的哲学家,就不可避免艰苦跋涉在精神的迷谷;一部文学作品如果没有哲学作指导,就等于没有灵魂。有人也许会说,我没学过哲学,也不懂什么哲学,不也写出好作品吗?问题是,好作品的标准是什么?虽然你不懂哲学,但在你的作品里不可能没有思想感情,而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思想感情,那就是你的世界观。你是个农民,可能会有小农意识,你是自由人,你可能会有无政府主义的想法。这些带有思想或意识的东西,会自觉不自觉地反映到作品中来,这就是创作的原则和规律。文学作品价值大小在于主题思想是否正确而深刻。文学接受哲学的指导,不是降低文学的价值,而是提高文学的价值,增加文学的生命力。
其次,哲学对文学选材有影响。文学创作在题材的和素材的选材上,会自觉不自觉地接受一定的世界观的影响。素材和题材浩如烟海,需要有哲学头脑去鉴别,去粗取精,优化组合。同样的素材或题材,在不同世界观和价值观的人手里,其作用是大不一样的。有是美玉无瘕,有的则成石头;同样是一棵树,有的作者描写为游龙,有的则描写为老汉。同样是农村题材,有的视农民兄弟为衣食父母,有的则称之为流氓无产者。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但在不同的作者笔下,有的是朝三暮四的游龙戏凤,有的则是生死相许的不变真情。有的描写爱情含而不露,有的则张扬所谓的下半身。因此,在题材和素材的选择上,无不受思想感情的支配。不同的作者,其思想意识和思想方法是不一样的,当他们对题材或素材进行取舍时,会选择不同的角度,或出现不同的看法,都是很正常的。但是,作品成功与否,在于选材的思想是否正确。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心理素质和思想意识低下的人,怎么又能奢望他们会写出思想水平高又能传世的作品?
再次,哲学直接影响作品的主题。主题是作品的中心思想和灵魂。主题的提炼和确定,直接受世界观的支配。一是主题正确不正确?二是主题深刻不深刻?这一方面反映了作者的思想水平和认识水平,也反映了思想认识的程度不同和质量高低。古今中外,那些传世的作品,都不是凭零星的感觉和印象,信手拈来,一挥而就的。都是经过反复实践、反复提炼,经过高度概括加工,而确定为主题的。同样是总结秦国灭亡的教训,杜牧的《阿房宫》通过对阿房宫建筑的宏伟富丽及宫中声色繁华的描绘,揭露了秦始皇的骄奢淫逸,指出了由此而来的灭亡后果,从而告戒统治者要吸取历史教训,勿蹈亡秦覆辙。“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而汉代贾谊的《过秦论》则认为是诸侯王坐大而秦国又不能施仁政的结果。显然是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
文学不但要“文以载道”,还要产出“道”,才算是完成了文学的根本任务。文学作品通过形象的塑造和抒情叙事,从中得出哲理,这种哲理又能指导人们的行动。文学活动的价值才真正得以实现。哲学不但指导文学,而且要到文学中去检验。一方面哲学通过文学借以表达,另一方面,在文学中不断产生新的哲理,然后再上升总结为哲学。从这个角度来讲,文学又是哲学的“母鸡”。鸡生蛋,蛋孵鸡,生生不息。这大概就是二者的实质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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