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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程:自由背后的散文写作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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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背后的散文写作(彭程)



●过多的自由,早晚会在某个时候让人感到不自在。人是需要界限的。界限的缺失会令心魂无所附着,进而带来精神的涣散和放纵。而当前的散文写作中,存在着太多的对自由的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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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文学的诸种样式中,散文堪称是一种最为宽泛、最为自由的文体。诗歌、戏剧之外,一切不以虚拟的人和事为依托——只是相对而言——不好归入小说范畴的文本,似乎都可以划归散文的旗下。近年来一种有关“大散文”的定义,更是将其疆域扩展到了几乎广袤无垠。与之相表里,内容上更是体现了高度的开放和包容,常态和另类,循规蹈矩与离经叛道,大言炎炎与小言詹詹,总之,举凡涉及精神生活的一切内容和表达,都可在这个叫做“散文”的超大型剧场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一个座位。
    不过且慢。过多的自由,早晚会在某个时候让人感到不自在。人是需要界限的。界限的缺失会令心魂无所附着,进而带来精神的涣散和放纵。而当前的散文写作中,存在着太多的对自由的滥用。或者说,因为尺度的相对宽松,有些人甚至不再认可尺度的存在。
    当然,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你品茶或者赏画,养鸟以及种花。思绪当然也不妨驰骋到另外的时空,追忆童年村边的小河,缅怀祖母慈祥的微笑。仿佛走过无数次的路不需要辨认一样,这些题材天然地对作者形成一种诱惑,笔头一滑就进入了那些话题区域。如果把自由理解为不受限制,随心所欲,那么写作者对于这一类题材的倾心以及言说,当然没有什么不对。
    但这样很容易会遭遇发问:自由固然自由,但它与作品的质量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一块营养充足的土壤里,既可以种麦子,也可以种罂粟,当然还可以抛荒不管,任凭野草杂乱生长。上述那一类的写作,当然不能一概说没有好作品,但大多数篇章,对于读者的阅读经验,对于这种文体的生长和更新,没有贡献什么。说得刻薄一些,它们可有可无。

    2

    解释这一点并不困难。选项太多反而造成了无所适从。没有边际,没有限制,什么都写,往往让人忽略了真正值得写的东西。其实,由于时间、精力等资源的有限性,选择的自由,毋宁理解为不选择什么的自由。并非“拣到篮子里都是菜”,要选几样中意的菜。尤其是已经过了学徒期,当上了掌勺师傅,就不能再来回地做清炒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了,更不能认为这些就是菜的全部。虽然我们不具备烹制那些拿手菜的手艺,但必须承认那是一种值得羡慕的本领。
    回到散文写作,那么,选择什么呢?
    选择陌生,选择独特,选择新鲜的感受、思索和言说,选择对于昨天的自己的超越——我用“难度”二字,来概括所有这些目标。它们相互之间或许还有着种种的不同,但不会轻易地抵达,却是它们的共性。
    平地上行走固然容易,但除了刚刚学步的幼儿,以及从半身不遂中缓慢恢复的病人,谁会把它当成一项值得夸耀的技能?学会走路后,检验脚力的尺度便变成远足和攀登了,距离、高度的不断递增,才能给你带来满足。写作也是如此。再丰盈的累积,如果不带来——哪怕这个过程十分缓慢——一些质的变化,是难以让他拥有良好的自我感觉的,倘若他保留了一份清明的判断能力的话。这个世界不缺乏泛泛的感受或思索,它们甚至是过多了。如果仅仅是为了给这些老生常谈贴上一种个人的标签,尽管可以理解,但其必要性是大打折扣了。自言自语是一回事,但写成文章发布出来,倘若你不能证明你是值得信赖的,那么,指责挑剔,冷嘲热讽,都是阅读者享有的权利。
    散文易写而难工。这句耳熟能详的老话,应该在相当程度上包括了这样一重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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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有必要考虑施加某种自我限制,收敛视野,聚焦目光。多少代的前人,同辈的许多人,都已经说得很多了,简单重复没有必要。要争取接续上他们,再前进一步,再深入一尺。如一句西谚所说:与其到处乱刨坑,不若一处掘深井。
    至于这个领域是什么,会以什么面貌呈现,那便是你自己的事情了。那些给你带来触动和叩击的,那些长久浸润你的灵魂的,那些令你不吐不快的,不论是事件或知识,都可以成为这样的素材。总之,这里有一种神秘,一种玄奥,一种不足与外人道的声音、色彩和气息,它们萌生于你的气质、经历,你打量世界的视角,又被你的思索发酵和引领。它们常常是不可替代的,因人而异,打上了鲜明的个性烙印。
    它们是史铁生有关残疾与命运的诘问,是张承志对于民间信仰的深挚守护,是苇岸倾心思索人性与土地的对应关系,是刘亮程细心聆听新疆腹地里树叶般大小的一个村庄的心跳和梦呓。一个写作者能够获得这样的一个领域,实在是命运的一大赐予。
    我也知道,达到这一点有多么难。也许再经过多少年,仍然难以达到这样的目标,但寻找仍然是必要的。只有如此,才能让我们有望产生出对自身的超越,收获独特的感悟。天道酬勤,滴水穿石,探索总会留下一些痕迹,虽然经常是缓慢而且微弱的。当然,也不排除那种情况,所有努力都像西绪弗斯那样,将巨石推上山巅,然后石头跌落山脚,从头再来,如此周而复始。但即便如此,也仍然是有收获的——至少我们见识了什么才是高度。
    所以,在《西绪弗斯的神话》里,加缪要说:西绪弗斯是幸福的。(文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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