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周评六十二：有尊严的野鸽子和没有怜悯心的人类——浅析太行风新作《野鸽子》 .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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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尊严的野鸽子和没有怜悯心的人类 ——浅析太行风新作《野鸽子》
王克楠
中国当下的散文流派林林总总，却没有一个“动物散文”流派，究其原因，可能因为动物少有活动平台，作家比较难于捕捉它们的生活细节，进一步说，就是人类忙于挣钱，顾不上关心动物，可是，最近读了两篇动物散文：一篇是幽兰的《白鹭归来》，另一篇就是太行风的这篇散文《野鸽子。白鹭归来，基本是写静态的， 而太超的这篇，是写动态的，是一篇有难度的散文。
动物小说，无论在中国，还是在国外，都是成就卓著的。一些伟大作家刻意远离人类，专门去表现动物的生活和动物的内心世界，表现动物的爱和被爱以及为了生存而斗争，表现动物的喜怒忧愁，一句话，通过动物的真善美折射出人类的假恶丑，动物的生活可以刺破人类生活的礼仪粉饰、道德束缚以及其它虚伪。不仅仅是儿童，大人也是喜欢读动物小说的，因为动物小说可以展开真实地描写，不像写人类，总是受到这样或者那样的钳制。什么是生命的真实呢？“生命中残酷竞争、顽强生存和追求辉煌的精神内核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动物小说家沈石溪先生是这样说的，对我们应该深有启发。
毫无疑问，动物小说的写作比起动物散文来说，要容易一些，因为动物小说可以合理想象，而动物散文必须在场。如今的动物大都远离人类，和人类比较近的麻雀、燕子、宠物狗之类又不容易写出个性来。太行风的这篇散文《野鸽子》让人眼前一亮。这篇散文是显然是运用了“移情法”，即我是野鸽子，野鸽子即是我，不然的话，就无法得来贴切的感受，“野鸽子是高空的行走者，而且行走的速度很快。刚才它们从土崖上飞起时，两只脚往下一摁，土崖就矮下去一大截。”在高空行走，即是用了人的打量法，“土崖就矮下去一大截。”可以说是视觉错位，也是可以说是夸张。接着，便是用“眼睛”射杀野鸽子了，虽然没用“射击”这个字眼，但是野鸽子毕竟被打下来了，在文本后面的介绍，鸽子落地成为盘中餐，仅仅是少年的想象。
人有命运，野鸽子也有命运，被打下来的野鸽子不再是天空的骄子，而降低为人的美味了。这篇散文的意义在于对饥饿年代的反讽，作者虽然没有直接交代这个杀死野鸽子的事件发生在什么时代，但是通过阅读，明显是发生在上个世纪的饥饿时期。另一个反讽意义就在于讽刺当今，当今中国的许多地方都不存在温饱问题了，另一个问题出现了——奢侈。中国人当下的奢侈是多方位的，其中之一就是变着法吃野生动物。因此，就出现了野生动物的命运和中国一部分香喷喷的大嘴巴之间的斗争，当然，野生动物在斗争中是弱者，如果没有人类社会的自律，野生动物最后会被吃完，被杀完，地球上就只剩下人类这个动物物种（当然还有数不清的细菌）。夹叙夹议是太行风这篇散文的特点，他一边叙述打下野鸽子的过程，一边结合自己和小伙伴的特点，议论什么是饥饿，饥饿是一种什么感觉，等等。对于二大爷的刻画，也是利用夹叙完成的，尤其是二大爷收拾一只掉进茅坑的半大猪的情节，更是这样，整篇散文对于人的食欲是有足够铺垫的。
动物散文里的动态描写是相对容易的，因为动物的动态是大多数人可以看见的，比如燕子飞翔，比如骏马飞奔，比如水牛耕地，而静物描写难，尤其野生动物的静态描写，更难，但太超因为从小在太行山里长大，是属于太行山的孩子，对太行山里的野生动物有了更多直接观察的机会。他显然是善于进行静物描写的，其中对野鸽子的描写是迷人的，“野鸽子没有一只是黑的、白的或者花点的，都是一身银灰的羽毛。头与脖子则是浅蓝的，翅膀边缘和尾巴梢也镶着一圈蓝色的花纹，鼓鼓的膆子泛着一层桃红色的光晕，朴素得像我们这些山里的孩子。”尤其是最后一句，让人感喟，杀死了野鸽子，也杀死了山区孩子爱美的心。对红嘴亚鸦的飞行姿势，他描写得也很动人，对于红嘴鸦可能的肉的味道的描写，也具有反讽性，由于鸦们的叫声难听，样子不好看，它们的肉被想当然不好吃了。
小说有高潮，散文也有高潮，这是对散文节奏和散文结构的把握能力的体现。高潮是需要铺垫和叙述的，太版经过前半部的铺垫，这篇散文的“高潮”出现在如何下决心杀死已经到手的四只野鸽子。文本里，他写出了野鸽子最感人的那一刻的神态，“它的眼睛圆溜溜的，一眨巴一眨巴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恐，完全是一种柔和甚至是温情的光。”怎么办呢？“瞬间便击中击伤了我，使我莫名地恐慌起来，手也簌簌发抖，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这个结果是出于意料外，同时也是可信的，因为作者当时毕竟是一个孩子。
太行风的这篇散文在结构上用“反结构法”，先用想象出的事物代替实际的过程，而进入了实际的过程以后，反而戛然而止，这是一种大师式的安排结构的方式。这样的结构方式使得我想起了小说《穆斯林的葬礼》的结构，也是以倒叙的方式进行，进行故事事件的组织，用闪回蒙太的手法穿插大量回忆。因此，对照《世界文学》不少作品，可以看出太行风的这篇散文是具有“世界性”的，太行风是在太行山里度过童年的，有丰富的生活积累，如果照着这个方面写下去，前途不可限量也。如果说这篇散文有缺点的话，即是散文的结尾一段需要修改，因为作者当时是一个孩子，而一个孩子不可能想到生态平衡的，不可能有这样的思想境界。
附：作者的散文文本
那群野鸽子从土峡谷一侧的崖壁上飞起来的时候，我便用目光锁定了它们。
野鸽子是高空的行走者，而且行走的速度很快。刚才它们从土崖上飞起时，两只脚往下一摁，土崖就矮下去一大截。然后绕着土崖壁穿行，翅膀向后一掠，便推得土崖向后退一大截。它们持续不断地掠翅，土崖壁就像快速抽动着胶片，一截截向后倒去。突然，它们方向一拐，掠向土峡谷中的蓝天，土崖壁一下被它们推得向后移动了好远。它们浑圆的流线型身体，本身就是按飞行的要求设计的，非常适合飞行，翅膀不怎么煽动就可以轻松自如地飞翔。可它们无论如何快不过我的目光。我的目光不仅具有黏性，紧紧粘住它们快速飞行的身影，而且具有杀伤力，眨巴一下眼便击中击伤了它们，直线飞行的野鸽子突然向上弹跳起来，然后像断线风筝一样翻滚着跌落到地面来。我得到了它们，并很快就将它们解剖了。先开水焯烫褪去羽毛，露出的疙疙瘩瘩的皮肤，然后穿过红红的肌肉与纤巧的骨架，使腹腔暴露，心肝脾肺肠什么的该留的留下，该扔的扔掉，这应该就是二大爷说的“鸽肉四两”了。
当然，这时肉还是生的，还得在火上炖，或者炒，才能真正成为可以下肚的鸽子肉。这些年我不能说吃的，也不能闻见炖肉、炒肉的香味。在小伙伴们干过嘴瘾大说特说各种吃食的时候，或者有炖肉的香味像利剑一样猛然从空气中刺出，击中我嗅觉神经的时候，我的舌头下就会涌泉一样咕噜噜冒出哈水来，肚子里也会紧密配合地发出类似公鸡打鸣一样的鸣叫，咕叽有声，伴随着刀刮般的感觉在胃里绞动，很难受。这种所有生命都有过的体验，被人叫做“饥饿”，或一个字表述为“饥”或者“饿”。这个时候饥饿是死缠烂打缠定我的痞子、无赖，我的玩伴们也被其频频骚扰，于是我们千方百计地想着法抵御它，遏制它。当然，进食饱腹消除饥饿的过程，也是味蕾享受的过程。吃的本身，本来就是人生的一种享受。
“宁吃鸽肉四两，不吃猪肉半斤。”是本家二大爷告诉我的。二大爷好吃肉，也是吃肉的行家，有人逮住一只野兔、獾什么的，或者偶尔队里摔死了一只羊，都是他动手剥，然后在火上炖煮或小炒，或者先煮后炒，我们就都跟着能沾沾腥了。邻家一只半大的猪掉进茅坑里淹死了，二大爷费劲把死猪打捞上来，在河沟的青石台上又洗又涮，动刀动斧地忙活了半下午，晚上哧啦哧啦炒出了油漉漉的肥肠。自己先夹一筷子塞进嘴里，边满嘴油渍地嚼着，边大声吆喝邻居的几户本家的人都来吃（猪肉舍不得打了“平伙”，要到外村去卖钱）。可闻声而至的女人、孩子都不愿下口，说茅坑里淹死的，膈应人。二大爷就恼了，红头胀脸吼着说，用清水、洗衣粉从外到里七遍八遍洗过，干干净净拾掇出来，膈应啥，我看都是吃饱了不饥！我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就是的，茅粪早被七洗八洗冲到龙王殿了，不干净的是心，于是抢先下了筷子。那肥肠好香，穿透肺腑的香，绝对没有茅粪味。可后来二大爷描述的鸽子肉，竟然比肥肠还要香，这不能不极大地吊起了我的胃口。二大爷当时两只手抄在棉袄袖子里，靠在冬日的角旮旯“向老阳儿”。他一边将脊背抵在青石棱角上下移动着蹭痒痒，一边说道着鸽子肉，刚说了个头，嘴里就有哈水浸出来，将舌头给拖累住，说出口的话变得水漉漉的。这个时候，除过年外一年里很少吃到猪肉，可二大爷还是毫不含糊就认定了鸽子肉在排名上的优先，选择了对猪肉的贬谪。
野鸽子没有一只是黑的、白的或者花点的，都是一身银灰的羽毛。头与脖子则是浅蓝的，翅膀边缘和尾巴梢也镶着一圈蓝色的花纹，鼓鼓的膆子泛着一层桃红色的光晕，朴素得像我们这些山里的孩子。它们一定是上帝或者佛驯化出来的，天性温和恬静，永远不大声吵闹，只在土崖上某个崖坎上谈情说爱时，才一只围着另一只边转动边“咕咕咕”地柔声低语。它们除体型小点外，与家鸽子没什么两样，只是家鸽子太依恋人世的烟火，而它们祖祖辈辈宁愿在土崖壁的洞穴里做巢，过着野生野长、自由自在的生活。它们是天生的弱者，与地面的兔子一样，不能与任何有攻击性的动物相抗衡，只能靠逃跑的速度来保全性命，延续种族。即使在落地觅食时，也保持着高度警惕，两只溜溜圆的眼睛随时睃视四周，一有动静，马上拍打着翅膀飞向蓝天中去。也在土崖上做巢的红嘴鸦，就比不了它们，飞行时一收翅膀就往下栽，一煽翅膀又向上爬，一栽一仰的飞成一个弧线接一个弧线的波浪状，活像游泳的赛手极力冲破水的阻力一冲一冲地划水，飞得很吃力。至于它们的肉，我是不会感兴趣的。它们是乌鸦的一个变种，乌鸦报晦，口碑不好，肉也没人稀罕，红嘴鸦也跟着倒了霉。还有白脖子鸦，也是乌鸦的同族，叫起来呀呀呀的，很难听，肉好吃得了吗。
鸽肉、鸦肉那个更可口，好像连老鹰都清楚。那天我的目光正追逐着几只飞翔的鸽子，忽然看见一只老鹰闪电一般从高空俯冲下来，直扑鸽群，鸽子们立刻四散而逃。老鹰盯住其中一只穷追不舍，鸽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灵活地改变着飞行路线，极力想摆脱老鹰的追击。这时候有两只红嘴鸦从土崖飞起来，一边发出“咯嗒勾，嘎！咯嗒勾，嘎！”的警示，一边直冲老鹰飞去。老鹰、鸽子飞的是曲线，红嘴鸦飞的是直线，一会功夫就追上，无所顾忌地冲老鹰的腹部发起了攻击。老鹰不知是怵这个东西，还是出于厌恶，竟然畏惧地躲闪。老鹰、鸽子毕竟都是飞行的高手，红嘴鸦最终没有帮到鸽子，眼看着老鹰将鸽子抓住，掂在利爪下煽动着宽大的翅膀飞走了，只剩几片羽毛在空中飘飘悠悠地下落。红嘴鸦又大声叫着追了一段，因跟不上老鹰的脚程，悻悻返回。我的心绷得紧紧的，很替鸽子悲哀与不平。生命对于生命，竟然是是这样的不公。同时想，老鹰如果对红嘴鸦感兴趣，更容易得手，可它就是不稀罕红嘴鸦，送上门来也置之不理，反而有所顾忌，这大千世界好多事真的好怪。
也怪鸽子有那一身好吃的肉，使得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我也是降罪给它们的一个人。二大爷对我讲述鸽子肉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鸽子肉将我的脑子塞得满满的。比猪肉还香，哪是多香？不亲口吃过，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味道。可我只能像异想天开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那样，用目光追踪着鸽子们划过天空的影子。我的目光是发射不出去的子弹，根本不可能将它们击伤，只能在想象中将它们击落于地面，得到它们。
人就这么怪，越吃不着，诱惑就越大，就越想吃着。究竟怎么样怎么样才能逮住那些在空中高速飞行的鸽子呢？忽然想到解铃还得系铃人，还得去请教二大爷。正在猪圈忙活着出肥的二大爷，边用铁锨向外撩肥边说，拉倒吧，鸽子是住庙堂的神物，招呼“老爷”（神）记怪你。我就仗着二大爷对我的宠爱，黏糊着缠。二大爷被缠不过，告诉我逮鸽子的两个办法。一个是套，用马尾巴的鬃毛绾出一个个的活扣，串在一根绳子上，看鸽子经常在什么地方找食吃，便拴在地面钉的钉子上，仔细摆放好后用土面掩盖起来，撒上高粱、玉米粒等诱食，鸽子走上去吃时，脚就会套进活扣里，腿一带，便将其套住了。另一个办法是，冬天鸽子就会群居，黑夜歇息在土崖的洞穴里，摸进去用强光一晃，鸽子就会被刺得什么也看不见，乱飞乱撞跌落到地面，一下就能逮好多。
我赶紧找堂弟拾命和另一个本家堂弟孬孩，转述了二大爷教的办法。他们两个也想吃鸽子肉，自然一拍即合，并决定了采用强光晃的第二套方案。然后求人借来了手电筒，用共同的谎言骗家里大人，说学校让买作业本，凑齐了买电池的钱。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我们偷偷从家里溜出来，摸上了石板坡土崖上的旧羊窑。
手电筒贼亮的光柱在旧羊窑突然亮起，像抡来挥去乱劈乱砍的长剑，我们同时口中发出呜哇嗨呀的怪叫，野鸽子们果然于受惊中噗噜噜乱飞起来，有几只碰头撞脑落到地面来。我们追着扑逮，在擒获了四只之后，鸽子们好像明白了高空才是它们的避难所，扑棱着落在了靠窑顶处的小洞里，再也不动弹。即便没找到落脚之处的，也在空中飞来飞去，不肯落下来。我们只好抓着已到手的鸽子回了家。自然，先前骗家里钱的小阴谋暴露无遗，好在大人们也想吃鸽子肉，很容易就功过相抵，逃过了责罚。
要吃到鸽子肉，就得把捉住鸽子杀死，可谁来杀呢？按说有二大爷，原是不成问题的。可二大爷说，“猪羊一道菜”，天生就是挨刀的货。野兔、獾糟蹋庄稼，是一害，活该也是“一道菜”。可这些鸽子，对庄稼不祸不害，对人不惊不扰，杀它们是造孽，所以推手不干。大人们忙的在忙，不忙的听他这么说，也不肯下手了。那俩堂弟就拿眼睛看我，分明是问，咋办？我说拿刀来，我就不信有羊赶不到山上去。我知道，用刀在鸽子脖子上一抹，血流出来，鸽子扑棱几下翅膀就死了，关键是要下得了狠心要有胆。可我拿着刀在鸽子脖子上比划时，蓦然看见它与我对视的眼睛。它圆溜溜的眼睛泛着一种深沉的红光，一眨巴一眨巴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恐，完全是一种柔和甚至是温情的光。我曾经多次追逐着它们的目光，尽管充满贪欲与恶意，却伤害不到它们，更不能击伤击落它们。它们眼中这种柔和、温情的光，却产生出巨大的杀伤力，于瞬间便击中击伤了我，使我莫名地恐慌起来，手也簌簌发抖，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我的举动引起了大人们的争执，有的说好歹都是条命，放了它们吧，有的说谁也知道鸽子肉好吃，送到嘴边的肉却要放了，哪有这个道理。主张放的人就不再坚持，大概怜悯心没有对抗过鸽子肉的诱惑。
鸽子们最终还是二大爷给杀了，并做成了清炖的肉。他也没有抵制住鸽子肉的诱惑。
我终于吃到了几块鸽子肉。煮熟的鸽子肉是白色的，像鸡肉那样是丝状的。可我没有吃出究竟有什么好来。在饥饿的人眼里，肉是顶尖级别的食物。可很长时间没见荤腥的肚子，吃进的油水一大，肠胃受不了就会拉肚子。鸽子肉只在我身上走了一个过场，就进了“五谷轮回之所”，我什么也没得到，心里空落落的，只剩下懊恼或纠结。以后，我也从未对人说过我吃过鸽子肉。即便说出来，也说不清鸽子肉究竟是什么味道，到底好吃不好吃。
鸽子肉是晚上吃的。第二天早上，我将鸽子们七零八碎的头骨、身骨、腿骨收拾到一块，埋到了山坡一个废弃了的石窝里。我给它们砌了一个小坟，像埃及金字塔那样。停当后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一直被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压迫着。忽然，我看见那些鸽子从小坟的石头缝里钻出来，一扑棱翅膀飞在了天空，在绕着我飞行一圈后，一转身，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飞去，翅膀一掠，嗖嗖嗖的，速度极快，身体被霞光染得通红通红，一直飞进太阳刺眼的光团里……
王克楠
中国当下的散文流派林林总总，却没有一个“动物散文”流派，究其原因，可能因为动物少有活动平台，作家比较难于捕捉它们的生活细节，进一步说，就是人类忙于挣钱，顾不上关心动物，可是，最近读了两篇动物散文：一篇是幽兰的《白鹭归来》，另一篇就是太行风的这篇散文《野鸽子。白鹭归来，基本是写静态的， 而太超的这篇，是写动态的，是一篇有难度的散文。
动物小说，无论在中国，还是在国外，都是成就卓著的。一些伟大作家刻意远离人类，专门去表现动物的生活和动物的内心世界，表现动物的爱和被爱以及为了生存而斗争，表现动物的喜怒忧愁，一句话，通过动物的真善美折射出人类的假恶丑，动物的生活可以刺破人类生活的礼仪粉饰、道德束缚以及其它虚伪。不仅仅是儿童，大人也是喜欢读动物小说的，因为动物小说可以展开真实地描写，不像写人类，总是受到这样或者那样的钳制。什么是生命的真实呢？“生命中残酷竞争、顽强生存和追求辉煌的精神内核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动物小说家沈石溪先生是这样说的，对我们应该深有启发。
毫无疑问，动物小说的写作比起动物散文来说，要容易一些，因为动物小说可以合理想象，而动物散文必须在场。如今的动物大都远离人类，和人类比较近的麻雀、燕子、宠物狗之类又不容易写出个性来。太行风的这篇散文《野鸽子》让人眼前一亮。这篇散文是显然是运用了“移情法”，即我是野鸽子，野鸽子即是我，不然的话，就无法得来贴切的感受，“野鸽子是高空的行走者，而且行走的速度很快。刚才它们从土崖上飞起时，两只脚往下一摁，土崖就矮下去一大截。”在高空行走，即是用了人的打量法，“土崖就矮下去一大截。”可以说是视觉错位，也是可以说是夸张。接着，便是用“眼睛”射杀野鸽子了，虽然没用“射击”这个字眼，但是野鸽子毕竟被打下来了，在文本后面的介绍，鸽子落地成为盘中餐，仅仅是少年的想象。
人有命运，野鸽子也有命运，被打下来的野鸽子不再是天空的骄子，而降低为人的美味了。这篇散文的意义在于对饥饿年代的反讽，作者虽然没有直接交代这个杀死野鸽子的事件发生在什么时代，但是通过阅读，明显是发生在上个世纪的饥饿时期。另一个反讽意义就在于讽刺当今，当今中国的许多地方都不存在温饱问题了，另一个问题出现了——奢侈。中国人当下的奢侈是多方位的，其中之一就是变着法吃野生动物。因此，就出现了野生动物的命运和中国一部分香喷喷的大嘴巴之间的斗争，当然，野生动物在斗争中是弱者，如果没有人类社会的自律，野生动物最后会被吃完，被杀完，地球上就只剩下人类这个动物物种（当然还有数不清的细菌）。夹叙夹议是太行风这篇散文的特点，他一边叙述打下野鸽子的过程，一边结合自己和小伙伴的特点，议论什么是饥饿，饥饿是一种什么感觉，等等。对于二大爷的刻画，也是利用夹叙完成的，尤其是二大爷收拾一只掉进茅坑的半大猪的情节，更是这样，整篇散文对于人的食欲是有足够铺垫的。
动物散文里的动态描写是相对容易的，因为动物的动态是大多数人可以看见的，比如燕子飞翔，比如骏马飞奔，比如水牛耕地，而静物描写难，尤其野生动物的静态描写，更难，但太超因为从小在太行山里长大，是属于太行山的孩子，对太行山里的野生动物有了更多直接观察的机会。他显然是善于进行静物描写的，其中对野鸽子的描写是迷人的，“野鸽子没有一只是黑的、白的或者花点的，都是一身银灰的羽毛。头与脖子则是浅蓝的，翅膀边缘和尾巴梢也镶着一圈蓝色的花纹，鼓鼓的膆子泛着一层桃红色的光晕，朴素得像我们这些山里的孩子。”尤其是最后一句，让人感喟，杀死了野鸽子，也杀死了山区孩子爱美的心。对红嘴亚鸦的飞行姿势，他描写得也很动人，对于红嘴鸦可能的肉的味道的描写，也具有反讽性，由于鸦们的叫声难听，样子不好看，它们的肉被想当然不好吃了。
小说有高潮，散文也有高潮，这是对散文节奏和散文结构的把握能力的体现。高潮是需要铺垫和叙述的，太版经过前半部的铺垫，这篇散文的“高潮”出现在如何下决心杀死已经到手的四只野鸽子。文本里，他写出了野鸽子最感人的那一刻的神态，“它的眼睛圆溜溜的，一眨巴一眨巴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恐，完全是一种柔和甚至是温情的光。”怎么办呢？“瞬间便击中击伤了我，使我莫名地恐慌起来，手也簌簌发抖，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这个结果是出于意料外，同时也是可信的，因为作者当时毕竟是一个孩子。
太行风的这篇散文在结构上用“反结构法”，先用想象出的事物代替实际的过程，而进入了实际的过程以后，反而戛然而止，这是一种大师式的安排结构的方式。这样的结构方式使得我想起了小说《穆斯林的葬礼》的结构，也是以倒叙的方式进行，进行故事事件的组织，用闪回蒙太的手法穿插大量回忆。因此，对照《世界文学》不少作品，可以看出太行风的这篇散文是具有“世界性”的，太行风是在太行山里度过童年的，有丰富的生活积累，如果照着这个方面写下去，前途不可限量也。如果说这篇散文有缺点的话，即是散文的结尾一段需要修改，因为作者当时是一个孩子，而一个孩子不可能想到生态平衡的，不可能有这样的思想境界。
附：作者的散文文本
那群野鸽子从土峡谷一侧的崖壁上飞起来的时候，我便用目光锁定了它们。
野鸽子是高空的行走者，而且行走的速度很快。刚才它们从土崖上飞起时，两只脚往下一摁，土崖就矮下去一大截。然后绕着土崖壁穿行，翅膀向后一掠，便推得土崖向后退一大截。它们持续不断地掠翅，土崖壁就像快速抽动着胶片，一截截向后倒去。突然，它们方向一拐，掠向土峡谷中的蓝天，土崖壁一下被它们推得向后移动了好远。它们浑圆的流线型身体，本身就是按飞行的要求设计的，非常适合飞行，翅膀不怎么煽动就可以轻松自如地飞翔。可它们无论如何快不过我的目光。我的目光不仅具有黏性，紧紧粘住它们快速飞行的身影，而且具有杀伤力，眨巴一下眼便击中击伤了它们，直线飞行的野鸽子突然向上弹跳起来，然后像断线风筝一样翻滚着跌落到地面来。我得到了它们，并很快就将它们解剖了。先开水焯烫褪去羽毛，露出的疙疙瘩瘩的皮肤，然后穿过红红的肌肉与纤巧的骨架，使腹腔暴露，心肝脾肺肠什么的该留的留下，该扔的扔掉，这应该就是二大爷说的“鸽肉四两”了。
当然，这时肉还是生的，还得在火上炖，或者炒，才能真正成为可以下肚的鸽子肉。这些年我不能说吃的，也不能闻见炖肉、炒肉的香味。在小伙伴们干过嘴瘾大说特说各种吃食的时候，或者有炖肉的香味像利剑一样猛然从空气中刺出，击中我嗅觉神经的时候，我的舌头下就会涌泉一样咕噜噜冒出哈水来，肚子里也会紧密配合地发出类似公鸡打鸣一样的鸣叫，咕叽有声，伴随着刀刮般的感觉在胃里绞动，很难受。这种所有生命都有过的体验，被人叫做“饥饿”，或一个字表述为“饥”或者“饿”。这个时候饥饿是死缠烂打缠定我的痞子、无赖，我的玩伴们也被其频频骚扰，于是我们千方百计地想着法抵御它，遏制它。当然，进食饱腹消除饥饿的过程，也是味蕾享受的过程。吃的本身，本来就是人生的一种享受。
“宁吃鸽肉四两，不吃猪肉半斤。”是本家二大爷告诉我的。二大爷好吃肉，也是吃肉的行家，有人逮住一只野兔、獾什么的，或者偶尔队里摔死了一只羊，都是他动手剥，然后在火上炖煮或小炒，或者先煮后炒，我们就都跟着能沾沾腥了。邻家一只半大的猪掉进茅坑里淹死了，二大爷费劲把死猪打捞上来，在河沟的青石台上又洗又涮，动刀动斧地忙活了半下午，晚上哧啦哧啦炒出了油漉漉的肥肠。自己先夹一筷子塞进嘴里，边满嘴油渍地嚼着，边大声吆喝邻居的几户本家的人都来吃（猪肉舍不得打了“平伙”，要到外村去卖钱）。可闻声而至的女人、孩子都不愿下口，说茅坑里淹死的，膈应人。二大爷就恼了，红头胀脸吼着说，用清水、洗衣粉从外到里七遍八遍洗过，干干净净拾掇出来，膈应啥，我看都是吃饱了不饥！我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就是的，茅粪早被七洗八洗冲到龙王殿了，不干净的是心，于是抢先下了筷子。那肥肠好香，穿透肺腑的香，绝对没有茅粪味。可后来二大爷描述的鸽子肉，竟然比肥肠还要香，这不能不极大地吊起了我的胃口。二大爷当时两只手抄在棉袄袖子里，靠在冬日的角旮旯“向老阳儿”。他一边将脊背抵在青石棱角上下移动着蹭痒痒，一边说道着鸽子肉，刚说了个头，嘴里就有哈水浸出来，将舌头给拖累住，说出口的话变得水漉漉的。这个时候，除过年外一年里很少吃到猪肉，可二大爷还是毫不含糊就认定了鸽子肉在排名上的优先，选择了对猪肉的贬谪。
野鸽子没有一只是黑的、白的或者花点的，都是一身银灰的羽毛。头与脖子则是浅蓝的，翅膀边缘和尾巴梢也镶着一圈蓝色的花纹，鼓鼓的膆子泛着一层桃红色的光晕，朴素得像我们这些山里的孩子。它们一定是上帝或者佛驯化出来的，天性温和恬静，永远不大声吵闹，只在土崖上某个崖坎上谈情说爱时，才一只围着另一只边转动边“咕咕咕”地柔声低语。它们除体型小点外，与家鸽子没什么两样，只是家鸽子太依恋人世的烟火，而它们祖祖辈辈宁愿在土崖壁的洞穴里做巢，过着野生野长、自由自在的生活。它们是天生的弱者，与地面的兔子一样，不能与任何有攻击性的动物相抗衡，只能靠逃跑的速度来保全性命，延续种族。即使在落地觅食时，也保持着高度警惕，两只溜溜圆的眼睛随时睃视四周，一有动静，马上拍打着翅膀飞向蓝天中去。也在土崖上做巢的红嘴鸦，就比不了它们，飞行时一收翅膀就往下栽，一煽翅膀又向上爬，一栽一仰的飞成一个弧线接一个弧线的波浪状，活像游泳的赛手极力冲破水的阻力一冲一冲地划水，飞得很吃力。至于它们的肉，我是不会感兴趣的。它们是乌鸦的一个变种，乌鸦报晦，口碑不好，肉也没人稀罕，红嘴鸦也跟着倒了霉。还有白脖子鸦，也是乌鸦的同族，叫起来呀呀呀的，很难听，肉好吃得了吗。
鸽肉、鸦肉那个更可口，好像连老鹰都清楚。那天我的目光正追逐着几只飞翔的鸽子，忽然看见一只老鹰闪电一般从高空俯冲下来，直扑鸽群，鸽子们立刻四散而逃。老鹰盯住其中一只穷追不舍，鸽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灵活地改变着飞行路线，极力想摆脱老鹰的追击。这时候有两只红嘴鸦从土崖飞起来，一边发出“咯嗒勾，嘎！咯嗒勾，嘎！”的警示，一边直冲老鹰飞去。老鹰、鸽子飞的是曲线，红嘴鸦飞的是直线，一会功夫就追上，无所顾忌地冲老鹰的腹部发起了攻击。老鹰不知是怵这个东西，还是出于厌恶，竟然畏惧地躲闪。老鹰、鸽子毕竟都是飞行的高手，红嘴鸦最终没有帮到鸽子，眼看着老鹰将鸽子抓住，掂在利爪下煽动着宽大的翅膀飞走了，只剩几片羽毛在空中飘飘悠悠地下落。红嘴鸦又大声叫着追了一段，因跟不上老鹰的脚程，悻悻返回。我的心绷得紧紧的，很替鸽子悲哀与不平。生命对于生命，竟然是是这样的不公。同时想，老鹰如果对红嘴鸦感兴趣，更容易得手，可它就是不稀罕红嘴鸦，送上门来也置之不理，反而有所顾忌，这大千世界好多事真的好怪。
也怪鸽子有那一身好吃的肉，使得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我也是降罪给它们的一个人。二大爷对我讲述鸽子肉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鸽子肉将我的脑子塞得满满的。比猪肉还香，哪是多香？不亲口吃过，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味道。可我只能像异想天开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那样，用目光追踪着鸽子们划过天空的影子。我的目光是发射不出去的子弹，根本不可能将它们击伤，只能在想象中将它们击落于地面，得到它们。
人就这么怪，越吃不着，诱惑就越大，就越想吃着。究竟怎么样怎么样才能逮住那些在空中高速飞行的鸽子呢？忽然想到解铃还得系铃人，还得去请教二大爷。正在猪圈忙活着出肥的二大爷，边用铁锨向外撩肥边说，拉倒吧，鸽子是住庙堂的神物，招呼“老爷”（神）记怪你。我就仗着二大爷对我的宠爱，黏糊着缠。二大爷被缠不过，告诉我逮鸽子的两个办法。一个是套，用马尾巴的鬃毛绾出一个个的活扣，串在一根绳子上，看鸽子经常在什么地方找食吃，便拴在地面钉的钉子上，仔细摆放好后用土面掩盖起来，撒上高粱、玉米粒等诱食，鸽子走上去吃时，脚就会套进活扣里，腿一带，便将其套住了。另一个办法是，冬天鸽子就会群居，黑夜歇息在土崖的洞穴里，摸进去用强光一晃，鸽子就会被刺得什么也看不见，乱飞乱撞跌落到地面，一下就能逮好多。
我赶紧找堂弟拾命和另一个本家堂弟孬孩，转述了二大爷教的办法。他们两个也想吃鸽子肉，自然一拍即合，并决定了采用强光晃的第二套方案。然后求人借来了手电筒，用共同的谎言骗家里大人，说学校让买作业本，凑齐了买电池的钱。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我们偷偷从家里溜出来，摸上了石板坡土崖上的旧羊窑。
手电筒贼亮的光柱在旧羊窑突然亮起，像抡来挥去乱劈乱砍的长剑，我们同时口中发出呜哇嗨呀的怪叫，野鸽子们果然于受惊中噗噜噜乱飞起来，有几只碰头撞脑落到地面来。我们追着扑逮，在擒获了四只之后，鸽子们好像明白了高空才是它们的避难所，扑棱着落在了靠窑顶处的小洞里，再也不动弹。即便没找到落脚之处的，也在空中飞来飞去，不肯落下来。我们只好抓着已到手的鸽子回了家。自然，先前骗家里钱的小阴谋暴露无遗，好在大人们也想吃鸽子肉，很容易就功过相抵，逃过了责罚。
要吃到鸽子肉，就得把捉住鸽子杀死，可谁来杀呢？按说有二大爷，原是不成问题的。可二大爷说，“猪羊一道菜”，天生就是挨刀的货。野兔、獾糟蹋庄稼，是一害，活该也是“一道菜”。可这些鸽子，对庄稼不祸不害，对人不惊不扰，杀它们是造孽，所以推手不干。大人们忙的在忙，不忙的听他这么说，也不肯下手了。那俩堂弟就拿眼睛看我，分明是问，咋办？我说拿刀来，我就不信有羊赶不到山上去。我知道，用刀在鸽子脖子上一抹，血流出来，鸽子扑棱几下翅膀就死了，关键是要下得了狠心要有胆。可我拿着刀在鸽子脖子上比划时，蓦然看见它与我对视的眼睛。它圆溜溜的眼睛泛着一种深沉的红光，一眨巴一眨巴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恐，完全是一种柔和甚至是温情的光。我曾经多次追逐着它们的目光，尽管充满贪欲与恶意，却伤害不到它们，更不能击伤击落它们。它们眼中这种柔和、温情的光，却产生出巨大的杀伤力，于瞬间便击中击伤了我，使我莫名地恐慌起来，手也簌簌发抖，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我的举动引起了大人们的争执，有的说好歹都是条命，放了它们吧，有的说谁也知道鸽子肉好吃，送到嘴边的肉却要放了，哪有这个道理。主张放的人就不再坚持，大概怜悯心没有对抗过鸽子肉的诱惑。
鸽子们最终还是二大爷给杀了，并做成了清炖的肉。他也没有抵制住鸽子肉的诱惑。
我终于吃到了几块鸽子肉。煮熟的鸽子肉是白色的，像鸡肉那样是丝状的。可我没有吃出究竟有什么好来。在饥饿的人眼里，肉是顶尖级别的食物。可很长时间没见荤腥的肚子，吃进的油水一大，肠胃受不了就会拉肚子。鸽子肉只在我身上走了一个过场，就进了“五谷轮回之所”，我什么也没得到，心里空落落的，只剩下懊恼或纠结。以后，我也从未对人说过我吃过鸽子肉。即便说出来，也说不清鸽子肉究竟是什么味道，到底好吃不好吃。
鸽子肉是晚上吃的。第二天早上，我将鸽子们七零八碎的头骨、身骨、腿骨收拾到一块，埋到了山坡一个废弃了的石窝里。我给它们砌了一个小坟，像埃及金字塔那样。停当后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一直被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压迫着。忽然，我看见那些鸽子从小坟的石头缝里钻出来，一扑棱翅膀飞在了天空，在绕着我飞行一圈后，一转身，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飞去，翅膀一掠，嗖嗖嗖的，速度极快，身体被霞光染得通红通红，一直飞进太阳刺眼的光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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