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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耿占春先生《沙上的卜辞》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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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片化的诗学
                                              ——读耿占春先生《沙上的卜辞》
                                                                        隋洛文
     (最近系统读《沙上的卜辞》系列,感触良多,尤其是以前自己没有看到的和出版发表时候被删节的部分,沙上的卜辞不仅是诗学片段,更是一个失败者的内心低语和挣扎,话语片段的诗学和社会学的并置形成持久的张力,在改变世界与改变语言之间,准备有时间了再系统修改或者重写关于此的论文。先贴出只阅读发表的和出版的《沙上的卜辞》而写的去年旧稿。)

    作为诗人批评家和思想絮语者的耿占春先生,他的论文往往有一种文学式的思辨和对概念语境的叙述与展开,在凸出主题叙述的同时又不脱离主题背后的深远的语境。在学术著作之外,耿占春先生偶尔写一些短诗,比如《一个人老了》,《新疆组诗》等;但近年来更多的是以《沙上的卜辞》为总称的一系列随笔短札(《沙上的卜辞》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出版社,2008年5月;《沙上的卜辞一》,《名作欣赏》2010年第25期;《沙上的卜辞二》,《延河》杂志,2010年第7期、第8期;《沙上的卜辞三》,《作家》2011年第15期;《沙上的卜辞(乾)》,《青年文学》,2011年第25期;《沙上的卜辞(坤)》,《青年文学》2012年第1期;《沙上的卜辞(坎)》,《青年文学》2012年第3期;除此之外这种形式还有《在美学与道德之间》中第一辑事物与第二辑世界部分,山东教育出版社,2006年1月;《诗学札记》,《江南》,2012年第1期;《意识是宇宙间痛苦的部分》,《诗选刊》,2012年第2期),当然这种以“沙上的卜辞”冠名的随笔依旧会写下去,如果我们注意到耿占春先生90年代初的《痛苦》这本随笔集的形式就不会对“沙上的卜辞”系列的文体感到惊讶。

      耿占春先生在2000年出版的《改变世界与改变语言》这本书的序中对自己的写作“越往后越随笔化”的倾向已经有所思考,“这也许是一些年来‘一场诗学与社会学的内心争吵’的结果。也许是文学的诱惑(它发生在童年时代),即使在更理论形态的写作中,我也无法抵抗‘我’在场的诱惑:使用个人经验的诱惑,使用个人感受、印象与记忆的诱惑……它使我暗中渴慕一种‘百科全书式’的,然而又只是一种有限的个人话语的写作。”[1](同时这个序显然改编自《自传式的理论写作》)耿占春先生的著作始终对自身语境的关注,参照自身经验给理论概念或社会话语一个讨论的语境,一个我们自身的社会历史语境,将我们的经验的复杂性含混性参与其中与理论构成一种批评或者互文的关系。同时我们自身的社会语境充斥着概念陈词滥调等大词,特别是意识形态和传媒语言,造成了一种固有思想和确定性的定见与概念,这些大词和固化的词汇倾向于物化已取消与真实经验的关系,使思想固结,从而取消了思想的可能性。“写作始终是对一种个人的道路和一种拯救方法的探索。法国诗人蓬热说,‘创立一种修辞学,准确的说,教会每一个人创立自己的修辞学,是一项拯救公众的事业。’……对我来说,这种认识目前可以称之为一种“粒子化的语言”。句子中必须分泌出一种液态化的感觉物质,使它的所有词汇变得无限细小、活跃、柔软又尖利,以便找到与感觉的细微状态在整体上的吻合。”[2]这种粒子化的语言是一种隐喻式的个人的修辞学语言,使词汇与感觉液化在一起,而不是固化的词汇与经验的生硬分离。创立并使用字法来打破大词之间的句法联系。在讨论随笔式的思想时,耿占春先生更注重细节或印象的意义,一种对细节主题化的思考方法或者个人的修辞学,“隐喻式思考的特权或者说随笔的特权在于,在不同的事物层次之间穿越与建立类比联系的能力。……通常而言,随笔思想家在哲学领域所开创的工作一直属于诗人的世袭领地。可以说与随笔哲学相对而言存在着一种随笔式的诗学。”[3]

        这种随笔式的诗学或者个人的修辞学就践行在“沙上的卜辞系列”中,这些札记“是写于不同日子里的片段,每个片段是思想或感觉的一个瞬间形态……一个片段有自身的结构,这是片段的秘密。它包括自己的瞬时性,显露着自己出现时的感觉机缘。这些片段如果有一些意味的话,就在于不隔断与逐渐变暗的语境之间的微弱联系……这些片段所显现的瞬间事态隐含着一个在场的主体,它是我,又是一种自由的修辞力量。说它是我,其中许多感受性的思想来自于我的在场。几乎可以把这些瞬间思想视为一种关于个人境遇的叙述作品。”然而这些片段又有自己的文体风格和形态,“它不是小说,因为它只是描述瞬间的意识的意识震动或依稀的意义形态,它不描写感受着的主体在现实世界的日常活动。比之小说它省略了感受主体和置身环境的描写。有的片段是一些小论文,但比之论文,它省略了论证材料。札记的旨趣仅在于此。它乐于叙述的是思想出现时的瞬间形态和随之而来的自由的修辞活动。在这个过程中,把某种偶然的经验主题化,把一些细节隐喻化,或只是描述偶然语境中一丝意识的微光,是这些札记的秘密快乐。”[4]这些碎片化的感受性自传,是一些思想或意识的显现、一种对语境细节的主题化,同时又不与经验语境脱离,是思想的过程状态,带着清晨气息和风景芳菲的思想或诗。它是思想的临时显现、思想的起兴状态。

    耿占春先生在写作“沙上的卜辞”系列札记的同时,也对自己的写作方式文体风格等做了反思与写作。接下来我将结合某些札记片段对“沙上的卜辞”系列写作方式和文体风格进行论述。(至于《沙上的卜辞》内容,纪梅《一个人的修辞学》已经做了较详细的论述)[5]

       这些札记写作中,写作者强调思维与写作的过程及其思想的临界状态,就像在“失去象征的世界”里,写作或创立一种修辞学是对社会拒绝交换的某些感受与事物的回收,对碎片化感受的映现,对偶然经验细节的主题化,一些内心生活的碎片化的传记,而不是有结局注定的大人物的传记。写作是一种拯救,正如耿占春先生在《书写近况》中所言,“生活似乎已经接近一种日程表而无真实的含义。社会生活中不断发生的灾难性事件也只构成了感受而不是真实的行为。说实话,我多么渴望既是在写作方式也是在生活本身得到改变,介入一个故事、即介入行为的世界以拯救自己微不足道的、琐碎而往复的单调生活。”[6]

        在写作中更注重的是对起兴的“细节”的感受与主题化方式,写作倾向“一种非概念化现实,和一种多义的情境。对现实之物的描写就成为一种虚构。任何场景都隐含着形而上学。这么说吧:任何情境都有不可穷尽的背景,当一种写作慢慢趋向概念化时,就应当终止。”[7]概念始于最初对经验的命名,最终会变为自身的空洞的逻辑推演,此刻概念与隐喻对立,或者隐喻是概念的初始状态,隐喻更新着空洞化的概念。最好的状态是“思想对概念的使用其最好的目标是为了使概念成为一个临时工,一个临时工作的场地,而不是以真理的化身出现在纯粹的真理范畴。思想中隐喻的出现会协助这一任务,隐喻蚕食掉概念,以隐喻回收概念,或吞掉概念以防伪劣的思想成为真理的僭主。在人类社会,经常发生的是反诗学情境:不仅没有得意忘言,而且言以概念的身份占据了意义的位置并彻底放逐了意义。概念被偶像化的时候,意义成了一个被谋杀的冤魂。这是一种微观政治学的诗学观察。”[8]在真实的思想时刻,细节就会成为一种动态的思想表达,成为一种充满活力的潜在概念,这些概念不脱离它幽远深广的背景语境,正如“许多小路从我生活其中的背景中走出来,许多路径穿过这些临时的话语通往这个渐渐移动的背景中去。”[9]在一个概念统治的理性化的世界里,诗学的秘密就在于“突破了词汇的单义性以及词汇之间联系的单一性,在潜在的语义学无边领域探索意义的可能性,然而其语法却并不来自语言自身的神话,没有被认为的语法规则来自于这样一个隐匿的主体:它是将一个人始终理解为陌生人的方式。”[10] 或者说这种修辞学创立一种字法来打破语法的单一性束缚,用隐喻思维来探讨那个无限的自我生成。在这些卜辞的片段风格写作中似乎有些像本雅明的《伯林记事》和《单向街》,不过《沙上的卜辞》更注重内心和诗学,它们的片段风格有把世界空间化的倾向,把时间迷失在空间(或记忆与随想)中,“在时间中,一个人只能是他所是的这个人:他一开始是什么,就永远是什么。而在空间中,一个人可以成为另一个人……自我是一个文本——需要解读阐释(就此而论,这是一种适当的知识分子气质)。自我还是一个计划——需要不断地建构。(就此而论,这是一种适当的艺术家和殉道者的气质,本雅明谈论卡夫卡时说过,这样气质的人追求“失败的纯粹与美感”。)而建构自我的过程总是缓慢的,一个人总是欠着自己的债。”[11]

       这些片段的诗学札记有其自身的文体和力量,“片段拥有隐秘的整体性。后者作为片段的欲望而存在。由于破碎,由于击碎它的外来物质,整体被强行地压缩,纳入碎片。因而碎片包含着陈述,对整体的缩印。片段甚至包含着击碎它的那种物质与时间的力量。著述的断简残篇,碎陶片,其他残片,都将作为独立的存在重新获得一个形式。碎片像一个隐喻一样起作用。没有任何东西能完整保存。一只古代的器皿在博物馆里已是一个碎片。整体是在疼痛中被感知的。——片段正在成为一种独立的文体,在文体破碎之时。正如历史破碎之时,瞬间的呈现成为意义的渊薮。”[12]在失去象征和整体性的世界里,正如耿占春先生的一首短诗《碎陶片》“诗不再是发现真理的方法/它发现一颗隐喻的种子/让语言呼吸……不是形而上学,现在/是一只鹭鸶低飞,在荷塘上/提供了含义,灵活,短暂”。

     在诗歌或者诗学式的随笔中,诗或隐喻话语保持着两种功能,一是关注移动着的经验语境的主题化,即经验世界的偶然性及其未被表达的微弱意义资源的发现;再就是不断消除语言的陈词滥调或语言的平庸性。后者使话语丧失其意义。诗学与对意义的辩认活动相关或诱导着意义的出现。它鼓励着一种别样的思考,别样的话语。[13]耿占春先生把这种写作当作老年人的特权,并暗自把随笔这种形式视为一个人在职业生涯即将结束前夕的话语,它放弃了让人疲惫乏味的论证与推理,碎片省略了逻辑采用诗的并置、断裂、转折以及跨行等。它实现着用一切形式写出一切的梦想,也是对不能说不能写的东西的一种回收,一种个人碎片化的传记。

                                         节选自《耿占春先生的隐喻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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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耿占春.序言.改变世界与改变语言[C].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1-2.

[2]耿占春.观察者的幻象 [M ].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7 :300.

[3]耿占春.随笔思想 [A].耿占春.在美学与道德之间[C]. 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6.

[4]耿占春.沙上的卜辞 [M]. 北京: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出版社. 2008 :2.

[5]纪梅.一个人的修辞学 [J] .延河.2010,(8).

[6]耿占春.书写近况[J].诗刊.2008,(9).

[7]耿占春.沙上的卜辞 [M].北京: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出版社.2008 :31.

[8]耿占春.沙上的卜辞(三)[J]. 作家. 2011,(15).

[9]耿占春.沙上的卜辞(二)[J]. 延河.2011,(07).

[10]耿占春.沙上的卜辞(二)[J]. 延河.2011,(08).

[11]苏珊桑塔格. .张新颖译.《单向街》导读.

[12]耿占春.沙上的卜辞 [M]. 北京: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出版社.2008 :53.

[13]耿占春.沙上的卜辞(三)[J].作家.2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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