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建梭罗式的“散步”境界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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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建梭罗式的“散步”境界
——自然笔记
▓ 杨文丰
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对自然宣战必
定伤害自己。
——卡森:《寂静的春天》
1、艺术化、理想化的散步境界
梭罗(1817—1862)是以《瓦尔登湖》名世的、杰出的美国自然文学作家。棱罗一生追随自然,崇尚自然,提倡简单生活,他的重要著作,都源于对大自然的心灵感应。
我手头有梭罗晚期写的薄薄的散文集《心灵散步》,有论者认为“总结了他一生的‘自然思维’”(郭定宇:《〈山·湖·海〉出版缘起》)。日间多事,入夜,在青灯下临窗展卷,对梭罗的“散步”艺术内涵,不觉有了新的体悟。在《心灵散步》里,梭罗多侧面地阐述了自己的“散步”观。
梭罗的散步以大地为背景,大地成了梭罗的天然圣地。“散步,无疑是直向田野和森林。如果只在花园或商场游玩几下的话,哪像什么话?” “人,是自然的居民,而不是社会的一员。……耐人寻味的是,真正到达圣地的,却往往是漫步者。另外一种对漫步的解释,有人认为出自圣地这个字,意即没有故乡、没有家园。因此,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意味着没有特定的住所,处处皆可为家,这就是漫步的深奥含义。”在梭罗心中,漫步、行走、散步等其实都是同义词,蕴含超然、脱俗的理想意味。
在梭罗眼里,“散步是一门高尚的艺术。我所谓的散步,跟运动完全无关,……当然,光是指挥我们的脚走向森林是没有用的,要是不把我们的灵魂也带去的话”。
梭罗认为,散步可以使人的身心充分地享受来自大自然的快乐。“步行所带来的悠闲、自由与自适,不是任何财富买得到的……房屋,关不住我,脚不出门踩踩泥土,我不会快乐。”梭罗散步的快乐,如原野辽阔,还犹同山荫道上的风景,层出不穷,处处新颖,“一个新景观便是一个新的心情,每一个午后,我都找得到这样的乐趣。你所看到的任何景物,都显现出某种难言的和谐,而随着四季的变换,路人的更换,你会感到时时刻刻都是新意。”
当然,梭罗是寂寞的,他深知“散步艺术”是“曲高和寡”的:“在我的生命中,除了少数一两个例外,我很少遇到有人懂得‘行走的艺术’,更精确地说,是‘散步的艺术’”(梭罗:《山·湖·海》,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能鉴赏大地之美的人是如此稀少啊!”
在梭罗看来,倘若丧失了散步的快乐,人就会成为“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自然居民。散步,与梭罗理想化的、艺术化的生活方式已几乎划上了等号。
确实,借助散步,梭罗已把自己的欢乐与自然水乳交融了。
我以为,梭罗的散步境界与中国古代圣哲崇尚的人与自然关系的理想模式“天人合一”是相近的。
只是梭罗并未提及,或者未能意识到,其实任何形式的“散步”都必定得有好的心境,需要有特定的好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
2、环境恶化使理想化散步沦为世俗化走路
书籍永远都是自然和社会的窗口。遗憾的是,环境类书籍,带给我们的感受,总是那么忧虑,那么多恨,那么揪心。
美国前副总统阿尔·戈尔在畅销书《濒临失衡的地球》中写道:“6500万年前白垩纪结束时期,恐龙及其无数物种灭绝。比较起过去6500万年之中的任何时期,地球上的动植物物种消失的速率现在至少要快上1000倍。”根据科学统计,这地球村,现在每天就有一种动物灭绝,每小时就有一种植物消失。美国人对地球环境污染的“伟大贡献”我们姑且不论,但“荒野文学”自上个世纪开始,的确成了美国的主流文学,忧患环境的著述更是风起云涌。作家、野生动物管理之父、被誉为美国先知的奥尔多·利奥波德在其不朽的著作《沙乡年鉴》中,提出了著名的“土地伦理”思想,他认为:个人是一个由各个相互影响的部分所组成的共同体的成员。土地伦理,只是扩大了这个共同体的界限,它包括土壤、水、植物和动物,或者把它们概括起来:土地。“简言之,土地伦理是要把人类在共同体中以征服者的面目出现的角色,变成这个共同体中的平等的一员和公民。它暗含着对每个成员的尊敬,也包括对这个共同体本身的尊敬。”土地伦理自然是在特定的自然和社会背景下提出的。同为美国人和海洋学家的作家蕾切尔·卡逊在她不朽的《寂静的春天》中,则开篇就向世人描述出一个“没有声息的春天”,认为“在美国和世界其他地方都可以很容易地找到上千个这种城镇的翻版。”她写这样一个“明天的寓言”,直接原因是当时的美国已遍施杀虫剂DDT,而发明DDT的人,已荣获诺贝尔奖。
不论是美国还是我们中国,自然环境依然在一天天恶化。纵然你发出再阔大、再高亢、再揪心的“绿色呼唤”又如何?
仅是污染都还罢了,而在地球村,就在我们的身边,还时见血光杀戮。在前不久,在可可西里国家自然保护区,又有上千只藏羚羊在大白天被人公开猎杀,还多是即将分娩的母藏羚。
在今天,数不尽的野生动物的鲜血淋淋漓漓,流在山上、水里、餐桌上和人类的嘴里。人类的双手已沾满了野生动物的鲜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有的, 除了四只脚的櫈子竟然什么都还敢吃。
即便杀戮动物都还罢了,而研发贫铀弹、核武器、生化武器的竞赛,又如柄柄利刃高悬人类头上……
仅自然环境的恶化 ,就已让人类,总是走下坡路,滑入苍茫暮色……
自然环境何以会恶化?原因无疑得归咎于人类的堕落。人口爆炸是人类堕落的另类表现。人口依然在呈指数增长。意大利学者佩西在《地球的极限》中写道:假定你家门口有一口生长了一朵水百合的池塘。那么,这池塘水面上的其他生物就危险了。因为这水百合是一种每天按二倍速度递增的植物。你难于限制这种水百合的生长,到第二十九天时,池塘水面就将被覆盖去一半,而翌日,池塘便会被水百合完全挤满,而迫得池塘中的其他生命丧失水面空间。人口爆炸的指数增长过程,虽与此相似,却并没有水百合那般娉婷,那般闲静,那般洁白,呈现出的只能是美国诗人艾特略长诗——《荒原》所写的景象。
倘若我是画家,我一定要作一幅画,画题为《挤!》,画面主角为地球,而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全挤满人,到处都是人贴人,不留任何“空白”。
即使不是处于如此的自然和社会环境,而只要你仍有良知,有忧患之心,你就无法进入梭罗散步的诗化境界。因为人永远是依赖环境的生物,而反过来环境也永远在影响人、塑造人。
——怎么办?你只有、也只能甩开两条腿——走路!
说来凑巧,梭罗的《心灵散步》这本书,其实也是我在那个寒假暮日里“走来走去”时邂逅的。当时我正羁旅泸州。在扬子江畔走来走去之时,我想到,随风早逝的散文家苇岸在1991年8月也曾乘船到过泸州。8月正值长江汛期。苇岸说那时的江水还是“一种岩石的灰褐与泥土的赫黄的浅淡的混合色。这种颜色依然体现了江水固有的碧蓝背景。”而在他1997年9月写下的散文中,长江却已被写成为“第二条黄河”了。我想即便苇岸兄弟在扬子江边,即便在1991年夏天,他也绝不可能有梭罗那般的散步心境,也无法作梭罗式的散步了。
富于嘲讽意味的是,人们如此与“散步”不同的走路,不也可看作是人类在“返朴归真”么?
人类或许已经淡忘,当初自己也是从一棵棵古树上走下来的。只是当年下树落地行走,“生态方舟”是月白风清水纯土净的,连那时的月亮,也远比今日明白啊!
想想,人类两条腿的运动不多为走路吗?真是别无选择啊!
人类两条腿的可快可慢可有事可无事的走路,可雅致可世俗的走路,可东半球可西半球可南半球可北半球的走路,可风中雷中雨中雾中雪中的走路……种种姿态与心境,真是很好,而且越来越好!
只是由“散步”沦为“走路”,对于人,已成了日落西山般地无奈,成了难于啜饮而又不得不独吞的苦酒……
3、走路也不是永恒的
一位早逝的港星在影片里说:有一种无脚鸟,它无枝可依,为了生存,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只能在茫茫的风里睡觉。无脚鸟自然是无法一步步走路的,终其一生只能下地一次,只是这一下地,就跌入死亡之谷。
如此伟大的无脚鸟,不已成为了沦落苦海的人类的绝妙象征了么?!
回顾已日渐遥远了的“萨斯”肆虐的岁月,作家郭小东说:“‘萨斯’真实地使人类进入了无脚鸟的时代,从地上被驱赶到风里,惘然地飞,他们不能再在坚实的土地上自由地游走,被隔离被限制被告知同时是自控在有限的空间里活动,自有人类以来,除了专制政治,还没有哪一种力量能使人类如此画地为牢。”(《四月绝响》)
人类变成无脚鸟,也能归结为是造物主的错吗?也是空穴来风吗?
“全世界的瘟疫都是地区性的。”(卡尔·萨根:《为地球呼吁》)瘟疫是由疫鬼或瘟神散播的,这些魑魅魍魉,来无影去无踪,在风中?抑或是水里?其实不管在屋里还是屋外,凡胎肉眼都看不见它,而它却有莫名的力量让人类涌入动荡的风里,惘然而飞,还能在飘泊中似睡非睡。这难道不荒诞吗?是“浪漫”的事吗?人类,还能够不检讨自己的所为吗?
不管人类以怎样的态度对待自然,都将得到回应,乃至惩罚。这惩罚,犹同卡夫卡小说《城堡》中所表现的现代荒诞,而在今天已拉开了帷幕。
想一想,在那“萨斯” 肆虐的日子里,这天地人间,所飘荡着,叫喊着的,不都是这样一些词吗?——“隔离”、“口罩”、“消毒水”、“体温”、“恐慌”、“隐瞒”、“封关”……这些词难道不是苍茫风中的无脚鸟在大地上的黑色投影吗?
想一想,人类一旦成为无脚鸟,就意味着自己要将自己隔离、“禁闭”,自己要亲自对自己进行消毒。天地兮广阔,大路兮朝天,你还能自由地行走依旧吗?你能从“牢房”的窗口,飞向蓝天,飞向明天,飞向苍溟吗?
想一想,人类沦为无脚鸟的历史,其实早在第一台蒸汽机诞生时就开始了……
而人类集体成为无脚鸟的“机遇”,依然存在。
人类该怎样彻底摆脱沦为无脚鸟的命运,变成声鸣九天的凤凰呢?
4、营建起梭罗式的散步境界
梭罗在《心灵散步》中还说,能不能成为真正的散步者,绝不是依靠自己的追寻,“一个步行者,必须是得天独厚的,必须天生是步行者的家庭成员。我是个‘生命的步行者’”。的确,以生命而散步者,自然是本质的、天然的、本色的。
我对梭罗这种“天生散步者之说”,尽管欣赏,却不敢苟同。我将之视作是梭罗散步说的瑕疵。尽管梭罗之说肯定是真诚的。
一名作家是否真诚,主要是看他的文字。
梭罗的真诚,却全然展示在那不朽的与其行为也自然合一的长篇自然散文——《瓦尔登湖》里了。
1845年春天,梭罗在老家康科德城附近的瓦尔登湖畔建了一座小木屋,过起了自耕自食的生活,写出了《瓦尔登湖》这本“寂寞、恬静、智慧的书”(徐迟:《瓦尔登湖》译本序)。书中文字,摹景写人细致优美,见解独到,耐人寻味,还犹同湖水般纯洁、透明、自然、静谧。静静的文字,给予你一片清新、健康、向上的冲力,使你的心灵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得到了纯净和升华。能写出如此文字的梭罗,还能是不真诚的吗?
然而,假如梭罗能够活到今天,我以为,他肯定也会真诚地无法再坚持自己的“散步观”了。毕竟客观环境会影响乃至决定人的主观意识。当年,梭罗之所以具有那样的散步观,是由当时瓦尔登湖一类纯净、恬静、美丽的自然环境所决定的,起码也是与其密不可分的。不久前,我恰巧读了一篇中国作家朝圣瓦尔登湖后写的文字,才知瓦尔登湖也早已“旧貌变新颜”,环湖早已屋舍森然,喧嚣不绝于耳,而且湖泊早已凄惨地干涸了。
置身于今天如此的环境,梭罗,你还能 “散步”依旧吗?你还会有旧日的散步心情吗?
我们有充足的理由可以推断,可敬的梭罗也只能 “改行”而走路了。
梭罗的“改行”,无疑是无奈的,可将之视作一则寓言。
嗟乎!深入地看,谁能否定,今天如此伟大可爱的人类,已再也无法自在地“散步”,而只能宿命地“走路”了呢?
悲观吗?自暴自弃吗?然却又有何用!我们需要的,依然是乐观主义。理想主义仍然是乐观主义的极致!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只能靠我们自己。”(《国际歌》)到了今天我们真是太需要国际歌的悲壮了。
自然和社会何以会出现如此的污染?怎么办?果真如《寂静的春天》前言中所说:“清除污染最重要的是澄清政治”吗?
人类的理想能够破灭吗?真的会破灭吗?人类真是宿命地要成为无脚鸟吗?
果真如歌手刘欢在《从头再来》中所唱:“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吗?
追寻或营建梭罗式的散步境界,能成为当今人类最重大、最恒久、最全球化的“真爱”。
梭罗式的散步境界,关山千重,云遮雾障,追寻或营建之,其艰难不亚于新的长征吗?
沐浴上世纪曙光的诗人郭沫若,屹立在地球的东方,以海洋般阔大的声音,唱出了憾天震地的伟大诗篇《凤凰涅槃》,呼唤新中国,如凤凰浴火而新生。为新生而浴火,因浴火而新生,尽管不易,然而,还存在别的道路吗?
人类若没有自身的涅槃,不先行涅槃,又何以能使自己与自然共同涅槃呢?!
能否营建成功梭罗的散步境界,在今天,难道不已全然取决于我们人类有无可能真正地涅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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