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周评第四十七:指尖流光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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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流光
楚些
无论小说或者散文的写作实践,皆无法绕开地方性写作的普遍事实,地域风格为风格学上的归类,对应的往往是地理环境、方言习俗、文化仪式渗透于作品所形成的特殊气韵。而对于地方性写作框架来说,所包含的内容要远远大于以上因素,比如文体之侧重,作家梯队的建设,写作症候,批评风气等,就无法放在风格学的层面上展开讨论。
长江之北之十数省份,山西无疑是个散文大省,这里有老一辈散文家梁衡先生,一篇《晋祠》,尽显曲水流觞之美;有新散文的领军人物张锐锋先生,营建了诸多长篇散文的高塔;有杨新雨先生的厚重;有葛水平女士的家园亲情的妥帖;有智性与内敛的聂尔;有骏马秋风之曾强;也有玄妙华丽之玄武。还有一个女性散文作者,需要放在下面浓墨重彩地道出,她就是来自盂县的指尖。山西散文的写作现状,让我想起罗素的一个判断,他说:“杂多的统一即为美”。这句话是从已故的王小波先生那里转引而来,罗素和王小波,两位在思维认知领域皆有卓越贡献的人士,他们认可的事实结论当然靠谱。
指尖的写作经历过一些重大的变化,我所熟悉的是变化之后的指尖的散文。如果从才气学识的因素来考察其写作,那么,指尖作品里呈现出来更多的是前两个因素,其语言之呈现自成特色,我觉得单单使用优美婉约的形容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优美婉约这两个词汇适用于大多有才气的女性散文作者,如果以传统的南北文学之不同来考量,南方女性散文作者往往于优美婉约之下,绽开幽深伤情的气质,而对于像指尖这样的北方散文作者来说,她们则在优美婉约之下,衬之以典雅细腻之风韵,具体落定到指尖身上,则是灵动在前,优美婉约在后。也就是说,灵动的语言之美可作为鉴赏其散文作品的有力标识。在我的理解,灵动之美似乎是汉语文学的专利产品,中间小谢又清发之谢眺,江清月近人之孟浩然,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之李后主,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之张宗子,等等等等,川流不息,他们皆是这么玩的,千万别小看这些玩闹,他们玩出的可是中国文化的诗情。
指尖的写作,大多指向乡土世界的林林总总,透亮的童年,如大地般无声的老祖母,被时间折叠的乡邻们,还有乡村植物、动物、民俗、仪式等等。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指尖曾经花费了诸多笔墨,集中朝向乡土框架下的神鬼世界,抛开唯物史观的认知模式,回到乡土信仰的层面,其系列写作直指人们的灵魂信仰,并以此观照国人所建立的生死意义的另外基因图谱。一个有神的世界从其笔端流出,无论世事沧桑,神仙们皆与村庄的人们、动物、植物呼吸与共。这个有神的世界,并非外在强大力量的注入,而是乡土世界中自然成长的因素,并普遍植入村庄的信仰之中,因为意识形态的压制,虽然在今天位居边缘,却依然强盛,依然一如既往地收留着居住在土地之上的世道人心。话说转来,类似题材的处理在小说中并不鲜见,比如秦汉神秘主义对陕西诸作家的影响,即是其例。而在散文领域,类似集中的处理,起码在乡土题材散文中,并不多见,相关的评论缺失,不能说不是一件憾事。
就细节、场景的处理而言,指尖往往能体现出其针绘般的功夫,细节的开掘,类似《红涧沟》中这样的句子“山后,缀满大大小小的村庄,大成片,小是点,村村隔梁或隔道相望,一幅幅锦绣花样。”,如水流漫过草地,遍布于文本之中。读着这样的句子,读者除了感觉特别舒服之外,剩下的也许就是感叹了,感叹这些毫发毕现的纤细感觉,如众多毛细血管一样,通向往事与记忆的最深处,并将那些特别的瞬间一一拱起。
《深灯》一篇,算得上她近期创作中颇见功力的作品,从中也可得见艺术处理方面的调整,就某种意义而言,她在保持灵动的基础上,压缩了文本优美的因素,而代之以现实关怀的灌注,如此,文本呈现出灵动与凝重并重的特性。工业化、城市化以来,山川巨变,恰如有学者指出,今日之中国,恰逢五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这变局不仅是社会结构的,是人伦的,是社会关系的,也是地理环境的。温河作为指尖故乡的一条河流,在这样的大变局中,同样走向必然的支离破碎,描绘这条河流突然加速走向自身反面的过程,乃《深灯》之基本脉络。而河流只是一个符号,附着于这个符号之后的人事变迁,观照它们,以此洞穿世事人心,才是这篇散文的着力点。这其中,有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特别注意,即男人们因为挖煤纷纷殒身于地下黑暗之后,活着的村庄老寡妇们和儿媳的对骂,指尖极为传神地勾勒这个对骂的过程。为什么对骂的时间如此之长?为什么年青的男人们扭头而去,只有同样的老寡妇赶来安慰?她们的哭泣与吃烟的动作为何会连贯起来?很显然,整个故事是过去式的,细细思量之后,如此地令人触目惊心。这里面,既有隐约的男权社会的基本家庭伦理,又有着历史有着惊人的重复性的村庄真相,尤为关键的,是生存之重给予受众所形成的难以摆脱的窒息感。对骂,仅仅是涌出地表的一眼泉水,下面则是幽深狭长的黑暗长廊,很多人,他们是我们的父辈和乡亲,必然地拥挤在这黑暗长廊里。处理这样的细节,无疑是沉重的,需要主体的冷静和悲怀;而对于文本来说,却又是最闪亮的,因为它彰显出写作者对存在本质的感知。贝克莱曾经指出,存在就是被感知,荷尔德林说过,谁曾想到那最深刻的,谁便爱那最现实的。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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