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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我的散文观以及创作经验(之一)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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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散文观以及创作经验
  
  
                                                         王克楠
     
  
                                                     在根上的写作
  
  
  我想到散文应该有根的时候,就做起了故乡的梦,梦中自己是生命的风,用自己的能量走过了一条河。这条河是家乡的沁河或者是远方的什么河流。在这条河里,我成为河流的血管,或者河流成为了我的血管,血管里流动的是水,浑浊或者片刻的清澈。
  写作有没有“根”,依靠的是造化。根,是有光芒的,看到了光芒,就要无所畏惧地走过去。因为写散文,常常使我轻易地回到童年,回到稚气而清澈的眼睛。我的眼睛里看到了鸟,看到鸟在窗外舞蹈,看到了自己的心脏,看到了心脏上生长的绿树。多么感谢童年,留住了自己对世界的许多清晰记忆。
  童年时,我和蚂蚁是好朋友,孩童时住在河坡老街大院子里,总是能看到很多蚂蚁,一群一群的。蚂蚁居住在树下或者是沟垄边,不厌其烦地殷勤搬家、觅食和战争。那时我还不太懂得人和人之间的战争,令我心抖的战争,不太懂得充满激情的厮杀。黑压压的,两只蚂蚁进行着厮拼,看得我心颤,就用扫帚苗把它们拨开,可是,少顷,它们重新组织战斗团队又撕杀在一起。本是同类,撕杀无情。战争过去,双方伤亡惨重,大片大片的蚂蚁死尸。我穿梭在在一堆一堆的蚂蚁死尸山中,偶尔可以看到几只残疾蚂蚁在喘息,冷丁间有几只健壮蚂蚁惊慌地忙碌,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蚂蚁收尸队。死尸很多,总是收不完的,只能等一场大雨一古脑冲干净......蚂蚁战争使得我想到了人类的际遇。
  散文是什么,是精神的还是非精神的?生锈的管子,叮叮当当的自行车铃铛,大街上男孩子吹着避孕套当作气球,白色的气球。麦穗躺在田地里。大楼高处的高音喇叭。全民为了霍元甲的电视剧而激动,一些青年为了三毛的自杀而愿意自杀。文学就是记忆,散文也是记忆和对记忆的整理,有时候可以对人生的可能性进行一些探究。我的记忆到底哪些有些意义?意义对于散文有什么用?是起点还是归结?散文是记录生命的缺席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缺了什么,我不太相信写作可以抵达生命“开始的地方”,那是一个不可攀登的高度。
  说到散文的根,我就必须接触“疼痛”这个词汇。我的写作来源于疼痛。这从表面上似乎无法解释。实际上,它无处不在。那是结结实实的疼痛,总是来的很及时,生活的顺利是暂时的,大多数时候,我是在深渊里挣扎。因为疼痛,不敢忽视生活的一切事物。一棵老树,一座桥,一节钢铁,一辆火车,一匹马,或者一群羊。我的生命密码就是多元的,我喜欢生活场的多元因素。人能活过一只猫,却不见得活过一棵树。
  我的根是我从小居住的那条巷子,是太行山的雄健和内蒙古草原的辽阔,是漫漶着长江黄河水汽的中华文化。2000年对我是重要的,我写了《巷子里的阳光》,被《中华散文》刊登,一发而不收。今年对我也是重要的,巷子重新回到我的眼界,我写了《掌纹里的北方巷子》,被《散文》刊登,不是我写的好,是我的根扎的结实。草原上的呼和浩特是我的出生地,那里有一口井,叫做——玉泉。也许奶奶是蒙古人,我的血管了有蒙古人的血,每次到草原,我都特别有感觉,写了《永远的歌者》(刊登在《民族文学》),那是我梦幻里的蒙古歌者,但是2013年,我在柏青老师的介绍下,真的认识了一位蒙古族歌手包布仁,他唱了原汁原味的《小黄马》,令我终生难忘,我知道了神秘的大草原到底可以发生了什么。
  人总是在大地上行走,在大地上进行一切活动。人生发生的大多数事情多是发生在大地上;即使是在天空发生的事情,也是经过了大地的孕育和催发。大地和人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古人对于大地比较重视,现代人因为科学技术发达了,往往忽视了大地的存在。我不行,我一直对于大地心存感激,几乎是无限依恋着这个绿色的星球。我经常在大地上行走,大踏步地行走,还经常去探访大地上的山梁湖泊,不断地与大地对话。只要伏到案上写作,我不容许自己进入无根状态,我需要指挥自己的每片叶子接通大地的根系。因为我一直依偎着根,今年终于写出了《大地物语》。
 
  
                                         散文是对记忆的过滤和深化
  
  
  一个人的写作就是一个人的记忆,一个人的写作就是一个人的历史,一个人写作就是一个人的心灵成长史,一个人的写作就是一个人从单纯----复杂---回归单纯的历史。文字的“干净”感觉,不是在写作之初可以感觉到的。简练也是这样的,写作之初,总是担心读者读不懂自己,总是不停地说啊,说啊,直到把自己也说糊涂了。
  有些东西很陌生,一写就寡淡,比如写历史。有些历史细节是世人所不知道的,写出来了,也可以造成一些轰动。但是这样的历史散文能存在多久呢?历史素材的散文可以让人明智,也可以让作者和读者一起犯错误,因为历史很多时候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同一个历史事件有许多个版本,总让人说不清,道不明。写历史素材,至少不能跟着素材走,让历史做自己的儿子,不让它做自己的父母。
  散文是在委屈中长大的,可以直面现实,也可以背对现实。我十七岁的时候,为了躲避上山下乡的现实,到了叫一塑料厂的地方躲避现实,靠近了文学。在文字的缝隙找到了自己的呼吸。那是一段以黄土为生的日子,愁郁中的我,整天在赵武灵王跑马射箭的岗子上周游。那里有一个枪毙人的场子(打靶场),正是由于文革的骚乱,我知道枪声响过之后,躺倒的并不全是坏人。对于人的极度的失望,使得我靠近了文学,靠近了散文。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语感、语境,更不知道“新散文”。只是记了一些日记,这些日记也成了我以后写作的根。
  爱,也是生命的一种存在方式。生是生命意识,把平凡的生活过得有趣味,有诗意,有价值,这也是生命意识。即使是世界上有千万种活法,缺乏自由的活着只是机械地活着,不是“有生命”地活着。这一点,对于写作的人是重要的。怎样活着的问题,对于一个写作人,是根上的问题。爱,这个词汇说起来简单,实际在人的心里各自有各自的感觉,爱,不是欲,所以,当热恋中的人相互爱着的时候,我不把他们称作爱。爱是人到中年落地生根的一种感觉,是难舍难分生命与共的感觉。去年我写了《一棵芦苇的思索》,写的是少年时代和年轻时代的坎坷,写的是痛,这样的痛,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言说的。在这篇散文里,我写了我的出生和童年、少年、青年时代的生活环境,实际上写的是环境对自己的伤害,还有生活里的种种陷阱,让一个人成为“非人”。真的猛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过了大半辈子回忆这段岁月,我感到应该忏悔,而不是一味地埋怨家庭,埋怨环境,因此写了这篇随笔式的散文,是心灵的轨迹。
  
  
                                           散文为心灵自由提供了一个空间
  
  任何文学体裁都应该呈现人类的自由精神,散文亦然。散文应该表达人类生存的人文精神,真实、善良、宽容、坚忍、牺牲、博爱、抗拒暴力等。伟大的作家总是能洞察时代的秋毫,并发出自己的独特声音。散文家的精神应该是自由的,“精神”是人类生存中的盐,是促进人类文明发展的动力,精神的自由不仅是人类进入高级文明状态的一个标志,也是写出好散文的前提。
  具有自由精神的散文家绝不会因为各种原因去出卖灵魂。灵魂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对于文学,对于散文来说,它是高于政治的,它是由个体担当的人类精神。这样的高度关乎人类的自省,关乎人类的完善,更关乎某一人群、某一个民族真正建立自己的崇高——如能从这个角度理解散文和写作散文,方能写出大气象。人类的精神家园又是在不断地在自我反省和自我批判中丰富起来的。崇高来自心灵的拷问,我们的民族并不乏苦难,但缺乏陀夫妥耶夫斯基、卡夫卡这样的善于进行心灵拷问的伟大作家。文学史上有些现象令人郁闷,比如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有小说,有戏剧,有诗歌,偏偏散文沉寂了;在文革,散文更是销声匿迹。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散文这种文体是最容易呈现作者心态,也是最容易被人揪辫子和打棍子。我想,一个民族如果消失了眼泪和怀念,散文还能从什么地方生长呢?
  散文家不应该狂妄自大,但必须有独立的人格,在任何条件下保持站立的姿态。一个民族的道德水准如果发生整体下降,那就是一个民族的文学(包括散文)走下坡路的开始。散文的最大现实性来自散文家的危机感,来自对民族精神的观察和产生危机根源的追问。人类肯定是有丑恶的,这样的丑恶对生命造成的痛苦是巨大的,有时甚至是毁灭性的。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物质生活里出现了彩票、股票交易所、炒卖房地产、夜总会、公款消费、公费出国旅游、高消费、娼妓、买官卖官、黑社会、艾滋病村......这些在1976年前近似传说的东西,在1978年以后渐渐成为当下中国人每天遇到的东西,这样的事情多了,多了就近似合理了,人们渐渐失去了自己的判断力。建造中华民族新的精神家园,渐渐退化为天方夜谭。一个民族的灾难无过于明明摆摆地无心灵、无真实、无繁荣,却偏偏自我感觉良好。
  散文家不是政治家,但是散文家对人类热衷的一切“时髦行动”(包括自己的民族)保持距离,有助于产生清醒的认识。士大夫散文讲究中庸,儒家文化也讲究中庸之道,偏偏中庸之道害死了散文。闲适是人类的生活状态之一,散文可以闲适,但是闲适绝不可以成为散文的主流;散文可以歌功颂德,但是歌功颂德绝不可以成为散文的主流;散文可以歌颂真善美,但是更多的时候要看到假恶丑(在表达上未必粗粝);散文里可以有政治,但是对政治的关心不能超过对民族群体心灵的关心;散文文体可以循规蹈矩,更多的时候是革命性的。散文家是常人,又是特殊的人,他们一辈子和自我较劲并且具备牺牲精神,永远和真理以及人类终极价值站在一起的人。这两年,我对中国的城镇化运动有一些思索,对激进的城镇化是保持怀疑态度的,2009年就写过《废墟》,对城市拆迁中文明遗迹的保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既有文化的思索,也有现实生活的内容。发表以后,被多种版本收录进去。
  出版和发表和得到评论家的注目,是重要的,但真正有定力的散文家只是遵循内心自由的原则和个体担承的精神。人类兴亡,散文家有责。散文的写作是个体的,但是体现出的散文精神却是公共的。散文的精神是人类的精神,散文拒绝狭隘的民族主义。散文的语言是心灵语言,无数优秀的散文直接丰富着人类的心智。有的时候散文语言似乎冷(比如鲁迅的杂文),但散文家的内心是暖的。散文家只青睐于大地和人类的“善”的趋向,如果说写散文也有主旋律的话,这才是散文的主旋律。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我主动放弃多年来已经顺手的写法,主动挑战自我,写了一系列特殊的散文,我把它们命名为“意识流散文”,其实也不全是,因为它们所隐含了现实生活的画面,如《村庄消失》(发表在《岁月》),写的是中国当下城镇化运动的“缺陷”,亦真亦幻,“幻”的那一面,是对农耕文明的割舍不开的东西。
  任何社会都不会把任何事情做到尽善尽美,作为散文作家,要正视这个现实,要探讨和揭示各种社会形态下的贫困、困难和灾难以及改造的可能性。散文家不是政治家,但至少应该是觉悟者。无论是政治时代还是经济时代,“精神”都是被压缩的对象,一篇散文有没有“自由精神”,说起来抽象,做起来并不抽象。有自由精神的散文具有“唤醒”的品质,“唤起”意识从一个作家写作准备阶段就在潜意识里萌芽了:你通过这篇即将写出的散文唤醒读者什么?你从哪一个方面完善人类的心智?你要把你的读者带到什么地方-----这样的拷问贯穿于写作的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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