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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有气味的散文  蒋建伟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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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久没有读到如此有气味的散文了。一段时间,我行走在几个“地域散文”作者的语言世界里,在阅读中总会渐生出一种挑剔和不满足,一些观望里的期待。当下,中国的散文创作正火,作家队伍庞大,几乎每年都会出现惊喜式的人物:李存葆、余秋雨、周同宾、刘亮程、阎连科……这些名字,排起来,宛如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5月里,我就读到了“帕蒂古丽”这个名字、她的《大梁坡的汉子和婆姨们》这组散文,大都是悲伤的爱情故事,手法很“新”,语言干净,又完全是陌生化了的。
  其一,始终弥漫的“气味”。与很多作者对生活现场的描摹不同在于,帕蒂古丽长于对人物、牲畜身上的各种气味的形象描摹、刻画、比喻,毫不犹豫,一意孤行,很彻底。比如在《亚森》里爹爹谈到“通奸”,作者写到了“土味”,说“你感觉大炕在往下陷,你下半身埋在炕下面,上半身像雕塑一样立在炕上,几缕风从门外刮进来,扫在你身上,像鞭子抽过来,你看见手臂上金色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死亡的讯息令人绝望。说到一个女孩子第一次闻到“男人味”,说“亚森已经惊立在你面前,你甚至可以感觉到他高耸的鼻子里的呼吸喷在你脸上,你看见他的鼻翼猛烈地煽动了几下,你愣在他面前其实只那么一瞬间,可那一瞬间被惊惧无限拉长,他断断续续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对异性的新奇和向往令人着迷。当亚森向“你”仓惶之间求婚,而得到“你”的无声拒绝后,作者说“等你拿了两把木凳逃出屋子,回头还见亚森愣在原地,好像忘记了该做啥。你闻到一股松香和沙枣花混合的味道”,显然,木匠亚森身上的松香和“你”身上的沙枣花香融为一体,多么富有诗意的表达!
  我发现,“气味”不再只是帕蒂古丽纯粹的抽象形式,开始在叙事中慢慢转变成了一种很温暖的情感,实现了多个少数民族女性的性格的重合,最后成为她一种对美的艺术诉求。作者用了《亚森》、《兰花》、《努尔古丽》等六章的篇幅,描摹了多种“男人味”对于女人的吸引力。所以,她说到了婆姨们对这种气味的影响,比如“兴许闻腻了自家男人和村里男人惯常的味道,大梁坡的女人似乎更爱闻陌生男人的气味。东家住着口里的小木匠、油漆匠,西家来了南疆的擀毡匠、皮匠,他们身上的锯末味、油漆味、羊皮味,给大梁坡带来了新鲜的味道”,很值得回味。好在,作者在《尤尤》还写到了“女人味”,比如“他躺在炕上,显得没平时那么长,盖着被子,被子空空的,人仿佛瘦了,你在他面前站着,他眼睛里映出了你脸上的忧伤。你拿出小碎花手绢递给他,他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乘苏米奈出去倒茶,把它悄悄藏进了被子里”,“藏手绢”这个细节非常含蓄而诗意,一个男孩从此藏下了一个女孩子的气味、一个女孩子最甜蜜的情话,还有他们像井水一样透明的初恋……只可惜,离别还是如期而至,“你很受礼遇,尤尤的嫂子客气地摆了四个干果碟子,这是第一次这么对你,你知道是为了礼貌地送走你,好无碍地迎娶他们给尤尤挑选的回族媳妇,你在中间是一个障碍”,这样的爱情到底是一场空。
  其二,始终弥漫的神秘的“巫气”。西部文学题材中,读过了周涛散文的辽阔、刘亮程散文的苍凉,鲜见帕蒂古丽这种女性隐秘里的“巫气”,“巫地”才有“巫气”,“深山有巫”嘛。在我们的某个地方,神灵是已知的东西,巫却神秘未知。而像新疆这样的西域茫茫戈壁沙漠之上,怎么能生长出这样“巫气很重的文字”?我以为,帕蒂古丽无意间在《胡成霞》、《高处的声音》两章找到除了叙事性之外、具象化之外,生活场景中的种种不可预知。《胡成霞》写了少女胡成霞和马群的谣言,关于一个悄悄发育的无辜的少女和“不洁的婊子”的谣言,在愚昧无知的乡村世界里肆意传播,多么可怕!我们来看一下这样一个细节:“第二天,你穿了胡成霞的花罩衫去马圈,场院里马拉着石头碾子在打场,村里老老少少围在场院里,在搓碾子没有碾碎的包谷。看到你跑进来,阿哈提像狼看见了火一样远远地躲开。老老少少都停下手里的活儿,他们大概以为是胡成霞来了”……更为甚者,是那首可怕的歌谣:“二转子,两毛钱,二转子,两毛钱,穿了婊子的花罩衫”,作者无力替胡成霞的悲惨遭际而辩解,也不想痛心疾首地控诉什么,但她的文字却力透纸背,大愤怒在无边无际流淌。
  《高处的声音》不长,有趣,描写了木架子上父亲的诵经声、“化学匣子”收音机的声音、刮大风的声音和大黑驴的叫声,诙谐俏皮,绵延久长。帕蒂古丽借助“声音”这一意象,非常含蓄、委婉地侧面写出了作者年少时听到的那个时代,“《古兰经》被端端正正地放回木架子上,你能听到那本《古兰经》里父亲的声音和好闻的羊肉味一起,渗透每天的日子”,“起风了,父亲在屋顶上跺脚,大黑驴在圈里急得直跺蹄子”,“大炕上的弟弟吃惊地说,收音机里的人真厉害,刚放了个出溜屁,他都能听到”,以及“你闹着要吃羊肉,父亲说都被割了尾巴了,羊圈里连根羊毛都没剩,哪儿来的羊肉吃”,充满了黑色幽默,有张力。文章在大风天里的驴叫声中结尾,说“大黑驴好像真的知道天上的事情”,每逢大风天就拼命叫,“声音直直地冲上去”,大时代的复杂背景、小人物的卑琐命运、贫困狭小的乡村生活——全都在这一刻落幕了。这里,作品所散发出的“巫气”不动声色,弥漫全篇,渲染了现场的神秘气氛。
  其三,“第二人称”的表达,作者无疑在险中取胜。大凡散文的叙事口吻,都是以“我”为第一人称行文,这样读起来比较真实,和读者没有距离感,比较有亲和力,毕竟“真实”是散文的灵魂。以“他”、“她”第三人称行文的,更少,原因是和读者的距离感大,容易引起读者误解和猜疑。以“你”第二人称行文的,则少之又少,既让读者“完全”不相信,增加了文本的实验和挑战性,又在高度考验一个作者的语言张力和叙事技巧,是一个非常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然而,通读帕蒂古丽的《大梁坡的汉子和婆姨们》,“你”反倒成了她的叙事优势,成了她语言上一意孤行的“拐杖”。
  人类的文化史之上,我想,总会飞翔着一些灵魂的哲学和思想。而散文,是对人类思想的一种开掘和冒险,散文作家也应该是打开人类思想的一把钥匙。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我认为帕蒂古丽从《模仿者的生活》、《隐秘的记忆》、《大梁坡的汉子和婆姨们》不断的文本试验,是她对于自我的小时代、小村落的一次“思想返乡”,找到她更为热爱、更加温暖的故乡人。                                                                                                                             2013年4月23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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