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地方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58 编辑 <br /><br /> 活着的地方

　　那时，他的睡眠在一张床上。他的头脑里，忽然就丧失了，活在那里的图景。他像在一团迷茫的雾中，这使他不记得身体在哪里了。
　一个恍惚的过程之后，仿佛一束光芒照射了进来。拨开了谜云，显露出被遮蔽的容颜。他再一次看见了自己。或者说，那一刻的短暂，也是长久的，像一个被遗忘的世纪。很多次，他就那么把自己丢在了不知道的地方。
　在睡眠中，那个他是自己所不知道的。他不知道还活着，不知道时间穿过除他之外的许多人的身体，继续向前。在那些人中，有他熟悉的人，而他们不在他的身边，他们在另外的空间里。他不知自己的生命状态，更不知道别人的。
　有一些人，从某个时刻，从记忆的现场，离他而去。像那些夜晚来临，阳光离他们而去。“我已经沉睡在黑暗中了，像一粒泥土睡进了大地的身体里。”他觉得没有告白，自己就无声响地离开了眼前的世界。
　他在另一个空间里行走，把自己带进了一所房子。那四面的墙，站立在他的周围，保护了他，同时也隔绝了他。他记得之前，到过的很多地方。他穿过的那条街道。那条宽阔的路，躺在这个城市的身体上，像一条动脉血管。他像一个潜伏者，随着血液流淌的方向，他抵达了某个站台。他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听到了火车的声响，声音来自他的脚下，他意识到自己跟着火车，向一个远方奔跑，像飞鸟穿过丛林，飞到一片没有遮挡的空间里。他对那个奔跑的声音和行为充满了向往。他沉醉在那个和飞翔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姿态里。他觉得自己在那里浮游，尽管他在那个空间里，无需移动身体。有一种东西带着他飞翔，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他在一个城市生活久了，身体的器官在喧嚣声里，他的听觉和嗅觉似乎出现了问题。他无法辨别每一种原初的真实声音，更无法捕捉到，各种混乱声音里的每一个单纯的声部。“应该有一个单纯而广阔的地方，可以通过简单的声音，找到发出声音的物体，进而找到某个人的声音。”
　他睡着了。他试图进入一堵墙的背后，去寻觅声音的发源地。但是，在一次次接下来的行为里，他都无法重温旧梦。那个他最想找到的现场，始终没有到来。他只是在那里，辨别到了自己的位置。就像他清楚地知道，面前的物体，毫无疑问地来自于过去。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或者更长久地，它们都会清晰地唤醒他的记忆。
　那些物体，无一例外携带了自己的影子。在极其安静的时刻，它们打开封闭在过去的空间，给他看已丧失的密林的台阶，那条蜿蜒在山中的路，不见人的踪迹，他寻访不到那些记忆中气息的来源。尽管，他如此清晰地听到从那些物体上发出的现场声音。他模拟了具体的情节，那些它们的色彩、动作、声音，以及那个和他说话的人，他们一起讨论着，那种像光切开黑暗的神秘际遇。但它们又是沉睡的，无法叫醒的。它们无法回到现在。
　风在吹动他面前的一幕窗帘，那上面布满了花朵的头颅。每一个抽象的花朵，都像一个人的身体，有着无数个舞者的动作。他对那些充满表情和动作的花朵能说些什么呢。他看着它们，定格的那些瞬间，看上去充满了记忆和想象的秘密。那里藏着老去的岁月，以及年轻的容颜。
　在那些失去原形的花朵头颅里，那些表情有着那么多隐忍的欢乐，有着不忍枯败的青春欢颜。那又是谁呢？谁会像他一样看着抽象的花朵，在沉默太久之后，开口说话，向这个世界讲述他的发现呢？从布帘里的花朵，传出的声音，属于上帝的耳语，它携带了某种旨意。它唤醒身体沉睡的地方。那是天籁，那些音符的灵敏，那么巧妙，它们像神奇的手指，按动了一个藏在身体的按钮。
　如果人身体里有一个混沌和黑暗的世界，而按下按钮的瞬间，那个不被自己知道的空间一下子就亮堂起来了。如果，它在尘世上，拉开一出大幕，他就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舞台上。他在他的过去，演绎着一出戏的高潮。而那个参与演出的人，也是给彼此鼓掌的人。
　“我看见了自己。我只能这么看他，他充满了我的回忆。像阳光充满天空，水充满江河，大地长出绿色植物。”那里，充溢了初见的光辉，和迷人的色彩。仿佛，它们从来到世界上，从没有改变过。对于那无限的辽阔之处，他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看着它们。
　它们活在他的内心。它们都不属于他所在的空间。打开自己居住的房门后，他看到新的空间。眼前的土地上，树木和庄稼在不变的天空下，安然地生长着。显然，它们取代了过去。“我怎么来到了这儿，在这个空间里，又是谁取代了我呢？”
　他悬浮在一个混沌的空间里，一瞬间的惊惧，让他心头的花朵纷纷落下躯体。他下意识地想找回自己。他没有睁开眼睛：“记忆会解决这个问题的。”这是唯一的方法。他终于在脑海里，浮现出所处的方位。他躺着的床的样子，身体的朝向，四周可供他参考位置的道路和建筑物。他找到了自己活着的地方。
　　“我在哪里活着呢？”
　　“在时间里，在一切交错变故的空间里，在对视物体的诀别里。”
　他在回答，轻轻呼出一口气。在人世之外，他重新返回这个世界。他想起自己的模样。人是靠外物来认出自己的，他从镜子里看到的一张脸，是自己的。从定格瞬间的一些照片，看到他的一些表情。在那个面型模糊的轮廓里，神态漠然，或者若有所思，或者看着某个人或者地方，浮现出窥视某个奥秘的微笑，他的姿态，有点怪异。那个时候，他想某个人。
　他不熟悉那个人。他觉得他熟悉的那个人，出离了身体。那个自己到哪里去了？一定有另一个空间，他不知道的一个瞬间，他存在于那里。
　他远远看见了，那场暴风雪留下的影子，有人用照片记录了它们。而这唤醒了他的记忆。“你让我到过那里，在某个从冬天开始，到夏天急速离去的日子。”那个时候，他是一个从校园毕业的学生，他从此再不是那样一个身份，一但离开校园，就意味着，他要到谋取一份工作，他开始用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
　　“我在那些存在过记忆的地方活着。”他看着从身体里分离出去的人影，门里门外，那个永远幽暗而寂静的过道里，和某个人说话。那个房间在一所院子里，被很多的墙壁包围着，那里说话的声音，是清晰的，不受干扰的。如果他不打开窗子，风都进不来。“那也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他在那个只有声音的世界里活着。
　他找到自己活着的地方，像找到睡梦中失去的位置。大地发白，所有隐藏的影子，悄然消失。他看到了，他走在一个地下通道里，车子奔跑过去。人在车里，透明的玻璃，将他熟悉的人脸，印在上面。他忽然认出了那个人，他一直在记忆的远端，像风藏在树叶的背后。
　　　　　　　　　　 2015年3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