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周评第二十八篇：帕蒂古丽散文系列作品印象

                                                                        [隐秘记忆的追寻与破译                                                                                        　
　　                                                                    ——帕蒂古丽散文系列作品印象
　　                                                                  黄叶斌
　　帕蒂古丽，这个名字似乎是带有北疆地区风味的一个符号。果然，在作者的散文系列作品中，我读出了一种地域文化的内涵、一幅乡村家庭的画卷、一个独特视域的解说，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这种叙事，一般都是在挖掘、回忆、再现的场景中，将历史人文的信息和个人成长的体验融为一体，在身心复苏和精神自慰的共同作用下，努力真实而客观地探寻和破译出隐秘记忆的真相和真谛，并且在释放情感的分量中完成一种书写者的反刍责任与祭奠意义。
　　乡村的记忆，往往会在带给我们田园牧歌般的畅想与怀念的同时，也给我们带来贫穷境况的痛苦和窘迫苦斗的酸涩。孩童的天真纯净稚嫩的天性及其观察世俗的眼光，往往是一种多棱镜，也是一个万花筒。人生经历有许多疑惑、迷茫和焦虑，而一旦懵懂的记忆在某个媒介的触动下觉醒、在人生阅历的沉淀下醒悟、在情感发酵的积累下警醒，那么，这种记忆的隐秘之处就会在豁然洞开中转化为一种精神的富矿，各种历史的、时代的、地域的、个体的、家族的、心理的、经济的、文化的、风俗的、伦理的诸多元素，就会以种种暗藏的幽灵从后台呈现在前台、从臆想走向现实、从感受变为文字、从抽象幻化为具象。看来，作者正试图在文学的散文领地做出这样的实践和回答。
　　《隐秘的记忆》、《影子在时间里行走》、《天堂的棉花》、《黑驴记》、《失散的弟弟》、《模仿者的生活》、《我们在稻谷上睡了一个冬天》、《钉在闹钟里外婆》等散文系列，就是作者在记忆的大海里打捞出来的一组湿淋淋沉甸甸的人生感念和精神还乡的记录。她在时间的河流之下潜游着、辨别着、剥蚀着，有时又漂浮到现实的水面吸纳几口氧气矫正着方向继续寻觅着往昔似曾相识或轮回的情景和意象。她以家庭成员之间的欢乐、融洽、关爱和艰难、困顿、变故的悲喜剧，演绎出了一幕幕令人心痛、辛酸、怜悯、反思的北疆村民特定时代生存的活剧。她以家庭的个案折射出一个时代的背影。尽管这个背影大多是处于一种悲伤、凄凉和心悸的背景下，但是，它却是一种真实残酷的存在，一种灰暗心情的晾晒，一种警示后人的启迪。
　　隐秘的记忆，可以涵盖和释放许多信息。如果不把它挖掘、淘洗、表达出来，就只会是一种隐藏的化石和年代的印痕了。而这种记忆一旦以文字之镐开采出来，就会变成一种幸福的忧伤和忧伤的幸福了。比如，这种隐秘，有的是家族家庭的兴衰史：在新疆一个叫做大梁坡的村庄，曾经发生和见证了多少儿时难忘的故事和记忆呢？父亲的苦苦挣扎而又劳作勤奋的身影、母亲因为精神病而疯癫的无奈、外婆的善良隐忍大爱慈祥、弟兄姊妹六人相继出世成长的困境，这是怎样一种自我救赎而又顽强生存的奋斗史。事实上，在某种情况下，人丁的兴旺并没有兑现“人多力量大”的幸福指数，反而在传统观念的支配下陷入一种恶性循环的怪圈之中。这是父辈的人性之误，还是时代悲剧的另类写照？寻找失散约20多年的弟弟与后来的兄妹相聚，是一种什么样的魔力和诅咒使得家庭亲情在时间河流上飘零？作者一直在思考叩问中。
　　这种隐秘，有的是乡村农民与自然灾害搏斗的抗争史：因为一场大雪的覆盖，家人历经艰辛将从冰凌中抢刨出来的稻谷铺垫在炕上，让身体的体温与炕火的熏染一起焐热烘干救命的口粮，这是怎样一种本能意识的觉醒和不屈精神的生长。与自然灾害的抗争、与生存遭遇的对峙、与脆弱环境的抵御，都在细腻的刻画中充分展示。画面感极强的冲击力，使人记住了北疆的一段乡村的历史、一个冬天的肆掠、一种农民的性格。此文的时代典型意义大于个人化的情绪写意。但是，由于各种客观原因和历史的重负，农村生存环境和自然条件的恶劣，农民个体的力量再伟大也是一种徒劳的奉献和黑色的幽默而已。《我们在稻谷上睡了一个冬天》，就是这种悲剧的文学性的描述。
　　这种隐秘，有的是伟大人格的感染和生命力量的迸发：父亲的形象，是作者极力讴歌的人格符号。一人担负起全家生命的滋养和家族血脉的延续，是何等地伟岸而又坚韧啊。父亲与黑驴为伴耕耘着一方土地，共同撑起一个家的天空，并且对几个子女付出了真诚而全部的父爱，这是怎样一种夸父精卫神奇力量的再现。但是，在夸赞这种美德的同时，更是应该反思其问题的另一面。一般来说，中国农民的性格悲剧，是由多方面的因素所致。千百年来的隐忍顽强苟且维生性格与小农经济的生产力和生产方式相适应，在儒释道宗教文化的负面作用影响下，在泱泱大国的小生产势力的包围和浸润下，农民的生存权利和发展意志，往往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于是，农民的精神品格和文化基因，大多是被一种地域环境和世俗传统所濡染左右，并且被错误地成为执著负重任劳任怨孺子牛的代言人。不知道如何去改变自身的命运、不懂得怎样去掌握个人发展的机遇、不会不敢去为自己及其家庭开辟一条创新的出路，应该说是传统农民命运的症结所在。现代新一代的农民工，可能就是对父辈传统生活方式的一种反叛或匡正吧。
　　这种隐秘，有的是对于储存我们生命和生活密码的无形意象的理性思索：《影子在时间里行走》，这篇散文是对时间概念的一种集中解读和形而上的反思。哨音、钟表、影子、时光……这些由具象到抽象、由现实到虚拟的意象组合与时空转换，表达了一种普适性的人生体验和生命感悟。在时间的流逝中，在追寻、观察、感知、醒悟和反思的过程中，人们不断地获得一种地域性、时代性、个性化的生活片段的复原或嫁接。这样，生命的本质和生活的意义，也就在时间的影a子中获得了一种永恒的怀念。其实，时间诞生一切，同时又毁灭一切；时间是一切高贵、美好、伟大、富庶、丰腴、成熟、温馨、和谐、文明、健康、幸福、思想的接生婆，也是产生一切丑恶、虚伪、欺诈、腐败、背叛、疾病、瘟疫、血债、战争的温床。时间之刀，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剑，在不痛不痒中使心灵留下无数的结疤；时间之锯，是一个“温水煮青蛙”寓言的再版，在毫不知觉中可使人性失去应有的温度和高度。这种时间刀锯的魔力，只有在有心人的感知和醒悟中，才能获得一种自我超越和提升的境界。
　　隐秘的记忆，是时间之手赋予我们每个人的一笔财富。它可能是一种生活的黑洞、一种消逝的情感、一种不可言说的暗语、一种已被风干的美丽。怀旧的情感是一种动力或催化剂，寻找并打开这种隐秘之处，从理性的层面获得一种领悟和反省，就是智者的生存智慧；反之，将怀旧作为一种陈酒沉溺陶醉其中而不知探究进取改变，则是庸者的自甘堕落。现在，作家或作者对于此类怀旧散文的写作，许多是肤浅层次的个人化情绪的宣泄与对当时情景事件的表面化的描摹，还缺乏一种较高层次的集体意识的唤醒和哲理高度的揭示。尽管散文写作忌讳过多的议论抒情和探讨，但是，大量的留白余地却是看不见作者的主体意识和思想倾向的。当然，见仁见智也是一种正常的文学审美现象，主题的理解和解读也是多样化的。事实证明，我们往往在反对某种价值取向时，也会走向另外一种极端，成为作茧自缚的蠢人。这些，应该是文学审美多元化的大敌吧。
　　作者的这类怀旧散文写作，笔者以为是有一定典型意义、思想高度和文学感染力的。在以后的写作中，期待作者在文本背景的交待、个人与时代的关系、历史的底蕴和厚重感方面取得更好的认知与肯定。（约28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