嶂石岩的夏天

嶂石岩的夏天真正能体现“层峦叠嶂”这个词的丰富含义。


　　清凉凉的夏日清晨，太阳将出未出的时刻，红红的朝暾把嶂石岩的红崚映得红彤彤的；而夹裹着红崚的崚跟、二栈、三栈、顶栈的原始树林显得更加郁郁葱葱、苍翠欲滴。红红的岩壁和碧绿的树木相互套叠、遥相呼应、相映成趣，使得红崚更鲜，绿树更碧，分明就是一幅红绿相间、绵延数里的天然绣锦。不愧是嶂石岩人世代口口相传的“层层叠叠纸糊套、万丈红崚嶂石岩”的壮丽景色啊！


　　春末夏初，蜜蜂采完了槐花、荆花的花蜜，转向芍药、牡丹的时侯，六•一儿童节也来临了。一大早，老师就让我们排好队，到纸糊套去观赏正在盛开的芍药花、牡丹花。看到了大朵大朵盛放的美丽的牡丹、芍药，我们欢呼雀跃地奔向花丛。摸一摸柔滑的花瓣，嗅一嗅黄色的花蕊，惊叹于花的美丽，心里也开了朵花似的，流连忘返。


　　赏够了花，我们就围坐在槐泉寺里、那棵谁也说不清年岁的黑枣树下的水池边，听村里的老人讲那过去的故事。四方崚响马的传说就是其中之一。据说不知何朝何代，一批民众，为避战乱，啸聚在嶂石岩的山林里，迫于生计，沦为响马。这些响马各个都是劫富济贫、响当当的绿林好汉。还知道了明代谈笑间平息了南京宁王朱宸濠谋反的山西昔阳人氏、著名的山水旅游文人乔宇乔尚书还曾到嶂石岩一游的事迹。槐泉寺里就有乔尚书游槐泉寺记碑， 碑上记述了嶂石纸糊套一带林美壑丽的风光及石佛寺改名槐泉寺的始末。他还咏诗“岩半花宫千仞余，遥观疑是挂空虚。丹崖翠壁相辉映，纵有王维画不如”来赞美嶂石岩的壮丽景象。


　　幼时上学的路上，有一个荆棘丛生的小土丘，环绕着一弯清浅的池水，夏日里总会有十几条水蛇在其中游弋。我常常站在土丘上，数一数今天能看到几条绿色的水蛇、几条黄色的水蛇。然后，再在荆棘丛中找到一种似老鸹爪样的、咬一口流着酸酸的汁液的草，才慢吞吞地向学校走去。这一天，我像往常一样，仍旧去数水蛇，却先看见一只浑身金黄皮毛的动物正趴在池边喝水。它非常警觉，大概觉出有人来了，抬起头，与我打了个照面，就箭一般向山中逃窜了。我呆立良久：那直立的耳朵、吊梢的眉眼、尖尖的嘴巴、修长的体形，分明是一只狐狸。虽然我此前从未见过狐狸，但我确信，大中午我遇见的就是一只赤狐！我告诉了大人，他们起先还不信。没过几天，它又来喝水，大人们也看见了，方信我几天前遇见的就是狐狸。按说，狐狸是夜间动物，这只狐狸怎么大白天在人类活动区出没，却是个谜。


　　麦子黄了，学校就给我们放半个月麦假，帮父母抢收麦子。割麦打麦晒麦，就在短短的几天内，急匆匆地完成了。和大人们一样连续劳累了几日，孩子们仍不忘在麦秸堆里跳来跳去地玩耍嬉戏，或者蹲在打麦场边玩抓石子、凿杏核的游戏。这时候，母鸡正带着刚孵出不久的小鸡在麦秸堆里找食，忽然听见高高的晴空上传来一声鹞鹰的叫声，顿时蓬起了羽毛，“咕咕咕”的叫着，急切地招呼着小鸡们钻进她的翅膀里，躲避起来。


　　剩下的假期，就去捋桑叶，养蚕的年份喂蚕，不养蚕的年份喂猪。我们爱去捋桑叶，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可以爬在桑树上，尽情地吃桑葚。那流着紫红汁液、酸甜可口的桑葚染紫了手、染紫了牙、染紫了唇，甚至染紫了衣服。如果能征得父母同意，小伙伴们还会结伴到河里去捞虾搬蟹。一笊篱下去，躲藏在水草里的小虾便蹦跳着现身了。搬起水里的石头，一只婴儿小手般大小的螃蟹急急地逃向另一块石头，钻进了石底。夏日的河边总是招人喜欢的。新土豆刚刨出来，用碎碗片很容易刮掉外皮，我们总是欣然接受母亲的命令：去河里刮一些土豆，中午熬锅里吃！


　　采草药、抓蝎子、捉土元也是我们喜欢的活动，因为可以漫山遍野地跑，自由。夏天是采以根和茎入药的元胡、柴胡、黄芩、益母草等草药的最佳时期：这时候的药草，还没有结子，叶子也未干枯，成色最佳，还易于发现。远远地看见了一丛元胡和几棵柴胡，急忙奔上前去，采进筐里，别提多有成就感了。在山野间奔跑攀爬，也不知道疲累。有时，还会有意外的收获：邂逅了一条朽木，恰巧下面长了许多肥厚的木耳。若碰上残垣断壁，在阴湿的破炕土灶间，常常可以找到一窝窝的簸箕虫（土元），顶着波纹的盖子爬来爬去。我的胆子大，搬起一块儿石头，看见翘着毒刺的尾巴、快速逃跑的蝎子，来不及取出工具去夹，就直接下手去抓蝎子的尾尖儿了。也有失手被蛰的时候。被蛰后，手肿胀的老高，像极了暄腾腾的大馒头。我听母亲和人说起我很勇敢的话，人家再问我“挨蝎子蛰疼不疼”时，我便作若无其事状。其实，说老实话，挨蝎子蛰后，那种针刺般疼痛的滋味，至今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的。


　　上学前的事情几乎没有记忆，可却记住了这样一个场景：夏日的一个午后，睡醒午觉，起来找母亲。走到大门外，从西边射来的太阳光照在白石头砌成的墙壁上，无数只红蜻蜓在光线里飞舞，小小的心被这美丽的景象感动得几乎落泪。就像后来听到《晚霞中的红蜻蜓》时那样的感动。


　　蝉鸣声中，盛夏来临了。午饭后，母亲们在泉水汩汩的杨树林里纳鞋底，小女孩们就在旁边搓麻绳，供母亲不时之用。这帮母亲们闲时还爱看《今古传奇》、《林海雪原》、《红岩》等“闲书”。我就是在她们的麻绳飞扬中，从她们口中得知“玉娇龙和罗小虎”、“少剑波和白灵”、“许云峰和江姐”等风云人物波谲云诡的传奇故事的。


　　三伏天里，我最爱的活计还是是放牛。把牛赶到长满青草的山坡，任它们随意吃草。自己拿本书，在阴凉地找一块儿大石头坐下，读了起来。没人的时候，还会诗兴大发，朝着大山吟诵自己心中涌出的诗句。蓝天是那样高远，太行山是那样巍峨，谷底的风是那样清爽。那种天地之间，唯我存在的感觉，非常奇妙。


　　各种草木在夏季的风和日丽中疯长，连青蒿、荆条都高的没过了头顶。是割草积肥的好时候了。我们把直溜溜、光滑滑的荆条从割倒的草堆中挑出来，捋掉叶子，留着编各种各样的盛东西的篮子、筐子、篓子。看着荆条在父母的手中翻飞，看的我们是眼花缭乱，一下午就编成了几只篮子、筐子，我真的惊叹于父母的心灵手巧了。母亲在编篮的同时，还不忘教我们一首好听的儿歌：荆条棍儿，用处多，编了柳斗儿编笸箩。笸箩倒比柳斗儿大，管着柳斗儿叫哥哥。


　　嶂石岩的夏天是清凉的、舒适的、令人惬意的，晚上睡觉还得盖被子。山上到处都是飞瀑流泉、林壑苍苍，幽美静谧。所以，好多人慕名来此旅游避暑。但你就此认为夏季的嶂石岩总如一个江南女子般温柔，那就太过浅薄了。


　　记得小时候，过个十年八载，她就发一次或大或小的洪水，她的脾气竟是很烈的。孩提时无知者无畏，洪水过后，总爱在河里的石头上跳来跳去地玩耍。父母一再警告：小心被水冲走！


　　我印象最深的是1996年暑假亲历的一次大暴雨。连阴雨下了好大几天，大山、树木、土地再也吸不进一点水了，只能任洪流肆意狂奔。当时我在纸糊套替父母看管一间小卖部。我曾问父亲：“洪水下来，货物怎么办？”父亲回答：“洪水来了，你就往高处跑！先别管货物，人要紧！”我看着没有一丁点儿歇息之意的雨水，提前把大部分货物搬到相对安全的槐泉寺内。晚上睡在小卖部里，听着山洪裹挟着石块发出巨大的“轰隆隆”的响声，不断从头顶翻滚下来；我盯着不断上涨的水面，下定决心：等洪水爬上门外的台阶，我就弃屋逃命去！果然，洪水很快就涨到台阶上来了。我毅然锁上店门，跑到庇佑众生的槐泉寺院门口。我刚在寺庙的门楼前站定，就听到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回头一看，小卖部已訇然坍塌，随滚滚洪水奔流翻腾而去。这次洪水，冲毁了很多座楼宇平房，几十台来嶂石岩旅游的车辆被洪水冲走、淹没。据说在下游的村子还可看到无数的电视机、冰箱、家具在洪水里翻滚。尤其是那些建造在水道上、阻挡了水路的宾馆饭店，损失尤为严重。洪水退去，到处是桥毁路断、沟壑纵横，真正成了“地上本没有路”的一派天地鸿蒙景象。这时候，首要的任务就是重新架桥修路。人们尝到了洪水的暴烈和厉害！知晓了嶂石岩在不顺心的年份，也如难以驾驭的烈马一样，不是好惹的！


　　但在我的心中，嶂石岩的夏天是温柔的、多情的、美丽的，是值得我们久久回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