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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咸淡相宜的荞麦饭

2021-12-25叙事散文何也
葫芦河北,上安伏梁过一道山湾,就是一片开阔的秋野。这块贴近天空高远辽阔且被深挖浅耕出来的土地,当地人叫龙湾里。龙,总是与这条河流形似的一种民间想象。遥遥中,它与大地湾惜惜相望。和龙一样,湾,也是黄土高地的一种典型地貌。阴柔隐忍,就像母亲的臂……

葫芦河北,上安伏梁过一道山湾,就是一片开阔的秋野。这块贴近天空高远辽阔且被深挖浅耕出来的土地,当地人叫龙湾里。龙,总是与这条河流形似的一种民间想象。遥遥中,它与大地湾惜惜相望。和龙一样,湾,也是黄土高地的一种典型地貌。阴柔隐忍,就像母亲的臂弯,可遮风挡雨。
秋野上,是一爿又一爿红红绿绿的植物。荞麦。在这个高海拔山区,荞麦是最高产的植物。但会退化。种上两三年,产量就减少。
好友老梁,出生在百里之外的张家川。说到葫芦河,他抑制不住激动。开阔的河水,此消彼长,温润出许多天然的食材。只有在这咸淡相宜的地方,才可能生长出一种更珍贵的荞麦。
待收割的荞麦还是红杆杆绿叶叶,还在恣意地享受着秋阳。很快,它们就会被去壳,打碾,成为质地润滑鲜甜,口感富有弹性的美食。负责烹饪的是老梁从老家带来的小伙儿,他甚至能分辩出荞麦的产地。张家川也富产荞麦,人人都是荞麦美食的能手。
秋风。苦香。山居。所以就想起了白居易的诗句。“霜草苍苍虫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绝。独出门前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
在长安生活的诗人应该是见识过这种西地的植物。不过,那时如雪的荞麦花,也快要惨败了吧。
“北风起,荞麦熟”。淡淡的苦香被从葫芦河吹来的干冷的空气所稀释,这是收获的时候了。红绿相间之地,洋洋大观。三棱的荞粒,被赤黑的叶衣包裹着,就像是还未睁开眼的婴儿。新鲜。灵动。
我们运气不错,刚出地的荞麦,转瞬就变成了佳肴——荞面羊肉臊子面。羊肉热性,荞麦凉性。热凉平衡,就像这个不咸不淡的季节。几杯酒下肚,朋友的话也多了起来。他说自己的童年时代,荞麦的美味不是这样的,因为自己是“梁民”。梁、良谐音。
梁者,山野中惯常的一个姓氏。就像曾经的梁山,或满地的野花。偏僻之上,自生自灭。
还在读小学的时候,老家流传着一个笑话。给国民党带兵的儿子回乡探亲,到了村边看见乡邻在割荞。就问,这个红叶叶绿杆杆的是啥东西?正好他老爹也在割荞,就抡起镰刀一顿猛捶,打的儿子边跑边喊,不好了,不好了,荞麦地里打死人了。
笑话说的是人的得意忘形,或忘本。不过相比于带兵的,老百姓才是真正的苦民。更何况是在荞麦地里。
荞,就像这片土地,本性苦。
想起这些语焉不详的旧事,我们都不由地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葫芦河。夕阳下,河水如练。
西地百姓的口中常传着这样的谚语,拼死吃荞面。有的人胃凉,吃多了会腹胀。西地人爱吃醋,荞面饭里也要调醋,叫搜肠刮肚。意思是既健身,还除毒祛湿。
其实,小时候吃的荞麦饭,并没有羊肉。那时的羊肉是很稀罕的。吃的最多的还是搅团。
搅团是老家最简朴的一种小吃,坚而柔。有荞面的,玉米面的,还有洋芋的。小时候经常听人讲,一个媳妇好不好,除过能不能生孩子,另外就是看打的搅团光不光。老辈人把搅团叫水围城。红汪汪的一碗浆水,中间是一坨荞面,围与被围,就像是一座孤岛,让人想起古代的战争。
靠近葫芦河的地带,流传着许多三国故事。搅团传说就是诸葛亮出祁山时的无意之举,但却缓解了从戎人的乡愁,和思念。只不过现在人吃搅团时,再也不回忆这些了。
荞面搅团,当然要有油泼辣子。油汪汪的,一团红。萝卜穗穗,白菜叶叶渍成酸菜。油激后,滑嫩,爽口,开胃。也有的用醋汤兑成蒜汁,沾着吃。梁兄说,他们老家也是这种吃法。
山梁之上,还盛产苦荞,俗称小荞。苦苦的,难以下咽。但清火,健脾。现在人都当成宝贝了。但在那些清贫的岁月里,谁还会奢望这些呢?印象中,我始终把苦荞作为那荒凉绝地的象征之物。
苦荞的花也是白的,也有粉的。杆子高而长,秋雨绵绵后,因为茂盛,最容易跌倒。一扶,会折,流出一种黄绿水水。
梁兄的羊肉臊子面就是用苦荞做的。除了口感上更弹牙更涩苦之外,比普通的大荞味道更加丰富,更加地道。 不管大荞,还是小荞,都有同样的絮形花序。有点像水仙。梁兄喜爱丹青,荞麦花常是笔下之物。粉的,红的,白的,朴之素之。他的祖辈是回民,后来不得不改姓改教。梁姓是随便叫的,土性,忘不了。梁家人在张家川隐忍生活,他们埋名隐姓,走村串户,以毛毛匠为生。
毛毛匠就是皮毛匠,专门给人熟皮子,兼做皮裁缝。旧时只能用土法熬制硝,味道很重。硝的用量很大,只能就地去茅厕坑边去刮,去剖。用竹箩筛后,在院子里晾晒。硝土潮湿,无法完全蒸发,最后也只是半干状态。人见了,或闻着,都躲着走。
梁家现在还有人承袭毛毛匠手艺,不过主要是收货、代办,全家人也成了大大小小的老板,比较体面地谋生。常年熬制土硝,人容易上火,所以梁家的食谱里常常能见到去火的食材。比如喝苦荞茶,大麦茶。这些所谓的茶,都是把荞、麦子的颗粒炒熟,冲开水。
另外,就是把荞做出碗托,凉拌了吃。
荞面碗托,就是一坨一坨的凉粉。形似粗碗,一拍发颤。碗托是西地小食的极致体验,体现了山民保存美味的智慧。除了此物,农家的节俭本性,让他们也创造了像浆水、腌菜、辣子这样的配餐吃食。
从前的端午节,虽然简单,但一碗凉面还是不可或缺的。节前,母亲都要早早准备,把荞胗子磨好,馓出一锅凉粉。老家人一直把馓凉粉叫插凉粉。插,就是搅拌均匀。清苦的年代,农家的食单上也少见炒、炸之类武火的吃食,更多的是类似蒸、煮套路。插好的凉粉拌入凉面,再调上辣子油、蒜汁,清爽之余,也是解馋的美味。有时还会配上几根小葱、黄瓜。但好在新鲜,即使是不起眼的一点小芝麻,也是鲜美无比。
阳光很好,鼻息里充盈着远处河水的味道。眼前的山野里,也有淡淡的荞麦花香飘逸。葫芦河畔,至今大荞小荞还在广泛种植。奔腾的河水,喧嚣的浪花里,就听梁兄说,左宗棠到新疆后,许多回民都消失在了时间之河而不归。我也仿佛看见自己某一辈祖上站在山口,溯风而上,意图回归故里。
那也是一种远在他乡,且阻断不了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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