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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泥路

2021-12-25抒情散文rsjby

遥远得不知其所的山中,有条泥路。泥路时宽时窄,宽大是泥路的向往,狭窄是泥路的无奈。泥路时曲时直,弯曲是泥路的本质,直迫是泥路的理想。泥路时上时下,不停向上是泥路的追求,不得不下是泥路的圆融。泥路串起片片坡地,块块稻田,间间瓦房,个个村庄………
遥远得不知其所的山中,有条泥路。泥路时宽时窄,宽大是泥路的向往,狭窄是泥路的无奈。泥路时曲时直,弯曲是泥路的本质,直迫是泥路的理想。泥路时上时下,不停向上是泥路的追求,不得不下是泥路的圆融。泥路串起片片坡地,块块稻田,间间瓦房,个个村庄……仿佛一条拉不直的绳,悬着各色小旗,系着颗颗明珠。彩旗飘摇,明珠闪烁,五光十色的荡漾里,“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泥路向上爬进玉米地。正在结穗的玉米植株高大蓊郁,若一片宽阔的树林,紧紧包裹着我。玉米叶在摆动,玉米花在飘飞,听得见细微的哗啦声。泥路不湿不稀,不干不燥,我一步一呼,一步一吸。踩下去,泥路在我脚下微微一陷;提起脚,泥路又急不可待地挺起胸来,仿佛在与我同步呼吸。泥路也有呼吸?或许吧!泥路旁挤挤挨挨、堆堆垒垒的是泥路的同宗,它的同宗不知承载着多少茬玉米的生长,供给了多少代农人的食粮。玉米有生命,泥土也该有生命;泥土有生命,泥路自然有生命。
泥路横着穿过田坎。坎上的田刚刚犁过,蓄起了准备插秧的水。微风吹过,波光鳞鳞。波光之下,深黄的泥土静静躺卧。平整处,仿佛劳作之余的农人正摊开手脚酣然大睡,不管白云苍狗,世事变换;起伏时,仿佛深洞里的灵蛇正盘曲身子、微眯眼睛悄然冬眠,躲避冬寒,享受轻闲。坎下的田麦茬尤在,遗落的几株麦穗零落地散在麦茬间,等待孩童的光顾。野草野花在这难得的空档里,疯狂生长,绿的绿,青的青,白的白,黄的黄,虽茁壮得颇为恣肆,却姹紫嫣红得小里小气。泥路是上一块田的组成,没有泥路作田坎,哪能蓄水?泥路是下一块田的护卫,没有它的阻拦,肯定有灭顶之灾!我是泥路的见证,见证它春花秋月、夏蝉冬雪的季节变换,见证它草长莺飞、柳烟松青的生命轮回。不,不是我见证它,而是它见证我,见证我的蹒跚学步,见证我的轻快跑跳,见证我的沉稳行走……还要见证我的步履艰难,见证我的腿脚无力,见证我的灰飞烟灭……或许,我们是互证吧!它见证的是我生命若白驹过隙,我见证的是泥路从古至今的永恒。
泥路斜斜逸入竹林。竹林枝叶扶疏,仿佛要遮断云天。竹林旁有秋收后搭起的草树,宝塔型的草树,是耕牛过冬的草料。大自然有它无言的律法:冬天,耕牛休闲,自然只能嚼嚼干草;而到来春下地犁田,到嘴的是营养丰富的青草。鸡在竹笼草树下刨来刨去,寻找零星的稻粒,深藏的小虫。泥路被竹叶、笋壳、枯草掩埋,踩上去软软的,如行云里。有竹就有人家,竹林后面肯定是院落。院落的院坝敞开宽阔的胸怀,接收了泥路。在宽阔的院坝里,泥路虽隐去了自己的身形,但依然隐约可见。若是石坝,比周边光洁的射线,是泥路的变身;若是泥坝,瓷实平整的网状,是泥路的影子。泥路也喜欢“隐”,小隐隐于茂密的树林竹丛,隐于起伏的山峦坡坎,隐于庄稼地里或田边地角……大隐隐于市,隐于院落之院坝,是泥路的大隐。
我走过的院坝是泥坝。我沿着一条隐约可见的泥路走入阶沿,跨进门坎,隐身房舍。原来,这条泥路是我回家的路。
我沿着这条泥路回家。晴天,隔着布鞋厚实的鞋底,也能感受到泥路的气息,或润湿,或干燥,或热切,或凉爽。泥路捧起一路野花野草,轻轻抚抚我的鞋沿,扯扯我的裤脚,花香草香陪伴我。雨天,我赤脚走过泥路,泥路深藏的石块挠着我的脚心,泥路表层黏糯的泥泞挤入我的脚丫。我的脚趾紧紧地抓住泥路,一溜一滑地紧走。我不敢停,我怕自己停下来,就要被泥路留住,与泥路融为一体,或者长成一株草,一棵树。冬天的泥路,是畏途。大雪将泥路掩埋,皑皑一片,分不清哪是田野山川,哪是泥路。夜里下凌,太阳一出,泥路上水包泥泥包水,踩下去深及小腿,使劲拔也拔不出来。泥路也有性格。泥路的性格恰如季节的昭示,阐释的是四季轮回的天道与循天遵道的世启。
我沿着这条泥路离家。走一步停一步,一停一回头,回望房舍边的树木、田畦,回望院落后的山岭、蓝天,回望家乡的故土故园、故人故事……长大后才知道,弯曲的泥路早就埋下了出走的草蛇灰线,狭窄的泥路隐藏着外界强大的吸力。泥路越走越宽,泥路两边人烟渐稠,高楼林立,市井繁奢。泥路越走越窄,车水马龙的背后,泥路的身影愈来愈瘦弱屈曲,泥路眨巴着天真的眼睛,满眼疑问:这是怎么了?这是哪里?
泥路正在消失。泥路已经消失。灯红酒绿的都市,钢筋水泥统领一切,哪容得下土里巴唧的泥路?泥土都难得一见的鸽楼里,哪还有古韵悠悠的泥路?就是崇山峻岭里,也多是沥青路、水泥路,最差的也是石板路。泥路上野草杂木疯长,泥路已融入周围的树林草丛。可以想象泥路曾经的辉煌,却不可能见到泥路真切的影子。
有条泥路还在,就是那条我回家的泥路,就是那条我离家的泥路。好多次午夜梦回,我都走在这条泥路上,与泥路亲切交谈,亲密接触。梦境是最好的保鲜剂,也是最好的美颜师。梦境将这条泥路修整得宽大平整直迫,不再弯弯曲曲、上上下下、起起伏伏。我在这条泥路上跑跑跳跳,来来去去,越走越年轻,越走越有活力。醒后,我依然走在这条路上,觉得只要沿着这条泥路一直走下去,就能走回青年、少年、童年、幼年,甚至走回母亲的子宫。
我在,这条泥路就在。这条泥路,一直在我心里。但我终将消逝,终将成为“空”里的“无”。我依依难舍:我消逝后,这条泥路怎么办?它还会存在吗?惝恍迷离的斤斤中,“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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