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事(二)
2021-12-25抒情散文芳草茵茵
我家的邻居是一户地主家的大院。地主在土改时候就带领全家人外逃了,只留下了一个空空荡荡的大院子。这是一进三串院。进入大门,从东往西,就依次是一、二、三三个院落。其中一院分给了两户人家,二院分给了一个红军老汉和一个石匠老汉一家,三院是队里的文艺……
我家的邻居是一户地主家的大院。地主在土改时候就带领全家人外逃了,只留下了一个空空荡荡的大院子。这是一进三串院。进入大门,从东往西,就依次是一、二、三三个院落。其中一院分给了两户人家,二院分给了一个红军老汉和一个石匠老汉一家,三院是队里的文艺队彩排节目的地方。
每天吃过晚饭,我们这些娃娃们就不约而同跑进这个大院。这个大院住户多,娃娃也多,男男女女六七个,加上我们一道胡同里住着的六七个人,也就十几个人了。我们每天晚上聚在这个大院里疯玩儿,打砣,踢毽子,藏猫猫,狼扑羊……五花八门,说也说不完。哈哈,热闹极了。
石匠老婆脾气不好,成天吆喊着斥骂她的独生儿子海,不让海跟上我们这帮“疯孩子”玩,怕他学坏了。可是海趁他娘不注意,就溜了出来,找我们玩,还老是东张西望,小心翼翼的,显得很不男子汉。
一院住的英子家的大人则很好,喜欢我们这些娃娃,允许他家孩子跟我们玩。英子是我的好朋友,从小到大都是。无论在她家,还是在我家,我们总能玩到一起,说到一起。不像一般娃娃们那样你恼了他了,他火了你了,成天闹小脾气。英子有三个哥哥一个弟弟,这个叫明明的弟弟是英子的跟屁虫,英子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撵都撵不走,他也就成了我们这个队伍中的关键人物,遇到什么跑腿的事,小家伙都是一蹦一跳的,笑嘻嘻的,十分积极地去办。英子家弟妹们多,她爹身体不大好,家穷,英子他们常常吃不饱,我就变着法子从家里给英子带些吃的东西出来。其实就是英子和她弟弟到了我家,我爹妈也是十分热情地给他们吃这吃那,心里都知道她家的底细。有一回妈刚蒸出玉米面窝头,我就揣了两个往出跑。妈喊住我,说:“快别送了,叫她姐弟俩进来吃吧。”我就赶紧叫进英子姐弟俩来。等他们吃上窝头,喝上稀饭,妈又用花包布包了几个窝头递给英子,让她带回去给哥哥们吃。
那时候每天一到了晚上,社员们就三三两两聚集到三院,看文艺队彩排。我和小伙伴们也挤进挤出看热闹。记得四个后生头上裹着白毛巾,嘴巴上粘着八字胡,举着“毛选”,演唱“四老汉学毛选”。他们唱得喜笑颜开,还装模作样地去摸嘴巴上的胡子,我们看得哈哈大笑。三妮的哥哥唱着唱着,胡子掉了,他也不知道,还在那里走来走去的唱,可把人们乐坏了。我笑得弯下腰直咳嗽,好大一会儿也止不住。
其实最吸引我们的,还不是文艺队,而是二院里的红军老汉。他60多岁了,参加过抗美援朝。他有一张宽宽的红脸膛,说话时嗓门儿很亮。他喜欢喝烧酒,但是一般喝不起。馋得忍不住了,他就到村里供销社打上二两散酒回来,就上咸菜,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解馋。尤其是,他咽下一口酒的时候,习惯闭一下眼睛,很享受的样子,逗得我们笑个不住,他也跟着我们呵呵呵呵的笑,露出他的大板牙。
红军老汉光棍一条,是队里的五保户,尽管他很穷,但是对我们这些娃娃却很好,从来不吹胡子瞪眼发脾气。他家的屋门也永不上锁,赶上礼拜天,不管他在不在,我们进进出出,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他家正屋炕上常年摆一张小桌子,我们去了就打扑克,下棋,唱歌,说笑话,藏猫猫,做自己想做的。遇到雨天他不下地干活儿,就给我们讲他在部队上的故事。红军那时候的,抗美援朝那时候的,他都会给我们说了一遍又一遍。那些打仗的情景过去多少年了,他还记得清清楚楚,给我们讲起来,惟妙惟肖,绘声绘色,十分的吸引人。我们笑,他也笑。我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常常就会把三院里看节目的人们吸引过来。
红军老汉不怕蛇,偏偏我们娃娃们特别的怕蛇。我亲眼看见老汉提着指头粗的蛇扔到他家院子里的菜窖里。我都吓得心扑通扑通乱跳了,他却哈哈大笑:“没事情,没事情,咬不上你。”我们问他把蛇丢进窖里做啥,他说他是让蛇吃窖里的耗子,因为那些可恶的耗子把他的山药萝卜都啃坏了,只有蛇才能对付了它们。我们就很少敢到菜窖跟前去了。伙伴们之间谁要是不听话,我们就说,把他扔到菜窖里去。吓得那谁就乖乖的了。
蛇一般是红军老汉在地里干活或者看田时逮的。有一回,我们跟上老汉去地里摘棉花,摘着摘着,明明就喊:“看,蛇吃了个蛤蟆!”真的,一只大蛤蟆正被一条大灰蛇吸进嘴里,马上蛇的颈部就鼓了起来,圆鼓鼓的,像是一个大圆球。老汉一把抓起蛇,用劲一挤,那蛤蟆就被从蛇嘴里挤出来。只见蛤蟆扑通掉落到地上,跳一跳,再跳一跳,一跳一跳的,就跳远了。老汉说,娃子们,咱回。我们就簇拥着他,看他把蛇带回家,丢到菜窖里。
他住的屋里还有个地道,据说战争年代就有了,后来挖防空洞,又把大里深里挖了一遍。我还记得那年挖防空洞,人们从院子里井口用辘辘往上绞土的情形。地道口在炕洞子上。掀起炕席,揭开一块炕板子,就能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洞口。不过老汉不让我们进去。他说万一进去了你们出不来了咋办?
别看红军老汉待我们娃娃们好,他可是个出了名的二杆子脾气,天不怕,地不怕,所以队里就让他看护集体财产,到了秋上就加入队里的护秋队看田。那些常常巴望着占队里小便宜的人,很怕他,说他是黑包公,六亲不认。我们村村口有东南西北四个门,四个门上都有人看守着,但是人们最怕的还是这个红军老汉。社员们收工回来,都摸不准这老汉在哪个门上。那些心里有鬼的人战战兢兢进了门,恰巧就一头遇到这老汉,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老汉按规矩办事,黑封着个脸,一个一个搜。箩头,篮子,筐子,都把里面的东西翻了又翻。一旦发现里面有玉米棒子啦、葵花头子啦、豆蔓子(上面有不少的豆子呢)啦什么的,无论是谁,他都不讲情面。你要是倒下东西,说句好话走人,还好说,你若硬要把东西往家里拿,他非把你送到大队不行。
说起他看田,还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年秋天,邻村一个老女人偷我们队上的玉米,被他发现了。老汉拉她回大队,她哭着说:“我没办法,老伴去世早,家里还有一个傻儿……”老汉说:“你别哭了,我养活你。但你得跟我先回大队交了罚款。”
老汉真的娶回了这个女人。这女人真的有个傻儿。这傻儿虽没跟过来住,但也时常来取吃的用的东西。这是一个喜欢大说大笑的女人,一整天也没个正经样儿。我们也不怕她,照常到他们家里疯玩儿。过了三四年,女人生病去世了。再后来,我们也长大了。我在外面上了学,参加了工作。有一年我回到村里,听人说起红军老汉,知道公家把包括老汉在内的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们全部集中起来,送到了市里去养老。所以,我就再没见过这位红军老汉。不过,我却常常想起他,想起他那间又黑又简陋的屋子,以及那些伴随我们长大的快乐的日子。
芳草茵茵, 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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